【BGM：《依戀》BY蔡淳佳】
蟬聲潮潮涌起，距驍離開的日子已經(jīng)開始了最后五天的倒計時。
恐慌。莫明的心煩意亂，六神無主。
一個月回家一星期的爸爸，三班倒的媽媽，都沒發(fā)現(xiàn)我私自在倉庫里收留了驍。他自己要走了，我也不允許自己去挽留。
夏季本來就是夢一般的一季。
對面人家滿架薔薇緊擁著白色拱廊，代表宮廷式的浪漫。
偶爾路過的臺風，如千百年一遇的圣戰(zhàn)，滾滾濃云如箭的時雨……撕天裂地，是英雄主義的浪漫。
雨后的花園如玻璃冰透無瑕，有一瞬像回到了自己心里，世界洗得干干凈凈，是無心無欲的虛空的浪漫。
夢醒來之后什么都變了又什么都和過去一樣，心空空的感覺很奇妙。
家只住在一個小街口，院子里只一樹香樟與幾盆雜花。
因為在這里成長了十五年。
It is the time I wasted for the place.Makes it so important.
我是家養(yǎng)的，又像植物。時間越久，扎根越深，越無法離開，越瘋狂地“想念”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坐在窗前，綠蔭掩住藍得甜的天。
是啊，如果就這么看著那片可愛得如夢方醒般的小小窗景，我也可以自我催眠……之前的那些日子，只是一場在新雨時做的一個夢。
夢里那個瀟灑的流浪者，正是在夢里替我旅行的自己。啊啊……這不就……連夢之流浪者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喂，在發(fā)呆？”夢溫柔的嗓音，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睫毛的虛像之間，披一身樹影綴滿星點。
“嗚啊你怎么又爬二樓快點進來??！”心臟墜樓數(shù)次仍未獲得絲毫的“抗摔力”。金色文化衫換了黑色，驍摸我頭：“不用怕，我是踩在倉庫頂上過來的。說來，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喲?！?/p>
不看他站在窗外，心臟就又一次失足，身體頓時失去平衡。
“喂你沒事吧？！”一把拉住我的人啊……你要出發(fā)了嗎？我的聲音在顫，我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不是也在發(fā)抖：“有點腦供血不足，沒事的?！?/p>
有些暗的房間，地上鋪滿樹的透綠影，灑滿星點。光影一直爬到我們身上，驍笑著說：“今天是七夕?！?/p>
七夕。
“一起玩吧！”
“我們都還是單身漢吧？”
“所以彼此安慰吧！為了我想念的那個人，也為了你的貓，一起去看電影吧！”
“看起來早有預謀的樣子……”是為了這一天才穿了新衣服么？
“哎呀，也是順帶慶祝一下認識你嘛！”他微笑起來：“流浪的日子里……第一次停留?！?/p>
低下眼，心里灑滿星點。
第一次停留，是我的榮幸。
“原來今天媽媽去外地陪爸爸是為了這個……”
“所以說去看電影吧！”
“你不是要攢錢換輪胎嗎？”
“因為太重要了就讓我奢侈一下吧！電影院今天的票都不超過三十哦！”
坐著他的自行車，有種微妙的感覺，想伸手去……怎么可以？
灑滿星點的暗影之河在身上潺潺流過，在心里裝滿這些小小的喜悅就好。
“情侶才能半票哦~”售票的年輕大姐姐看著我們倆偷著樂。當時真有一頭撞死的沖動。
“你怎么知道誰跟誰是不是情侶？戀愛又不發(fā)證！”驍不依不饒地追問。
“我就是負責查驗的~抱一下七折，親一個半票?！彼Φ镁拖窆室獾摹?/p>
驍回頭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看著我：“你介不介意男孩子親你？”
我覺得我快要翻出白眼來……
“我的錢不夠七折的，你怕不怕？”他別樣的認真嚴肅讓我不得不問：“就這么想看電影？”
“你跟我說過看電影像做夢一樣。我總記不住夢，想記住一場電影?！?/p>
售票員突然笑了：“給你們半票！勇氣可嘉！”
“嗷我要精神損失賠償——我剛差點就親上去了！”驍撒起潑來也那樣隨性，于是我們得到了兩個免費的冰淇淋。
難得七夕會有奇幻電影放映，同場的戀人很少，并不聒噪。
下意識地用手摸臉。
以前是被貓?zhí)蜻^，起過一身雞皮疙瘩?；貞浤欠N感覺又覺得好笑。
那只貓跑掉的時候……并不討厭我吧？不是被我虐待跑的吧？不是被我氣跑的吧？
這樣就好了啊。不愧對彼此，往后的生命中，作為對方一段值得咀嚼的回憶，這就滿足了。
所以說之前我在糾結什么呀。于是偷偷笑了。
鄰座竟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嗚咽。
“驍？”
“玉，我覺得我像在做夢?！彼⒅y幕，正在播放一個龍?zhí)准彝テ錁啡谌诔酝盹埖膱鼍埃骸耙苍S我只是在夢里流浪，醒來我也有個家。”
“那。至少我不是夢?！迸呐乃氖直?。
“也說不定……也許，醒著的時候你就是我的同學、死黨。也可能是相反的……”
“我相信雖然有些孤獨，但至少不會是個噩夢。無論是夢還是現(xiàn)實，都要把握?！敝赶蜚y幕：“已經(jīng)錯過一段打斗啦！”
他又專注地舔著冰淇淋回過頭去看電影。眼中漸漸再次波光粼粼。
那光芒也許會死，但死后仍將無限次重生。
有些我也說不清的東西、
比鳳凰涅槃得更美。
【BGM：《螢火蟲》】
從電影院出來，和他不約而同地望著夕陽嘆了口氣，然后忍不住笑了出來。
驍說：“看過一場電影真像醒了一場夢一樣，身上力氣全散了，心跳得很慢但很重?！?/p>
“嗯，很重很鄭重?！笨刺焐珴u晚，我開始展開我的計劃：“驍，我?guī)闳ヒ故谐宰畋阋俗詈贸缘男〕詞”
一個攤一個攤的四處竄，不一會兒兩個人都被塞飽了，看天黑了又催他：“驍，騎車去城郊。給你看我長這么大親眼見過的最美的東西！”
“啊我剛吃飽騎不動~”驍一臉糾結作無力狀。“那就一起散步過去吧?！薄梆埩宋野伞?/p>
總之還是一起走過人越來越少的街道，撩起千層月光一路向目的地行進。
路上，談起未來。
驍說，想在流浪的過程中去盡可能多的地方。直到老得掉光牙齒，如果發(fā)現(xiàn)自己近乎寸步難移，就找個青山綠水寶地自行了斷。
家是他不敢想的事。一個流浪者，不會有女友甚至妻子，除非那女孩能與他一起流浪。孩子是更不可能的事。而他自己，據(jù)收養(yǎng)他的老頭兒說，撿到時也就三四個月大的樣子，絕對不會有能養(yǎng)活他的家人。
我那些可笑的打算，說了只會讓人尷尬，還好。到了。
點亮夜市上買的紙燈籠，讓他鎖好車。一起步入城郊那片樹林。
“這兒黑洞洞的有什么好東西？”驍正疑惑時，一步激起一浪螢火蟲！成百上千，隨氣流，如霧般升騰流涌！
我撒歡似的一路重重跑過去，所過之處，千波螢火潮然成海，而我們，正在這深深螢海中沉浮……
驍沒說話，燈光照亮的是，與我初次邂逅螢海時如出一轍的驚喜與感動。
“真漂亮……”
“嗯，真漂亮?！?/p>
徜徉在螢海之中，我把許多真心話說了出來：“驍，我一直很羨慕你。能四處旅行，不用上學，不用和很多很雜的人相處，知道很多東西，見過許多美景。最重要的是自由和瀟灑，我這樣的家養(yǎng)子女根本不能奢望的，你都有。這是你最迷人的地方。”
驍凝視了我一會兒，遂一笑：“你也給了我很多誘惑啊。比如安寧的家，能上學……總之生活上樣樣有著落。你自己呢……迷人就迷人在那種家養(yǎng)的單純?！闭f著抬手在我臉頰輕輕蹭了蹭，眼中似乎是某種悲憫。
霎時我覺得自己好壞。
原來這就是我的陰謀和野心。
收留他、給他吃的、給他洗澡、陪他說話、帶他玩……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他喜歡上家養(yǎng)的生活！為了束縛他的野性！我的動機是什么呢……一定是嫉妒！因為自己失去了野性就要剝奪他的野性！
天啊……我竟然如此不堪……
驍用空塑料瓶抓了幾只螢火蟲遞給我：“好看嗎？”
“好看?！蔽倚Φ囊欢ê苌n白。松開瓶口，螢火蟲再次匯入滾滾螢海。
“干嘛放掉？不帶回家嗎？”驍有些不解地擾動螢火。
也許幾秒前的我，會把它們帶回家。
“驍。螢火蟲只能飛舞一個夏季，它們的生命太短暫，必須抓緊時間去美麗——”
我在自己和他的眼底，同時看到了一片燃燒的粼粼。那光芒，正活著。
【BGM：《再見王子》】
我下了決心他走的那天絕不會難過。于是這一天就這樣來了。
驍又換回那件金色文化衫，在香樟影外，背著包，蹬著自行車。夕陽下小街口，香樟樹冠被陽光嚙出一圈金色的鋸齒來。
只有那盆白花，不知什么時候凋落了。
他說：“我要走了?！蔽抑皇浅聊匕岩恢唤饘偈宙溈鄣剿笸螅骸吧厦嬗锌踢@里的地址——你說想有個家。三年內(nèi)我不搬家也不離開家，如果三年內(nèi)你對流浪的生活厭倦了，這里一天有我在，就一天有你的家?！蔽冶静辉撛僮龀鲞@種可能讓他留戀的事的……但，最后一次了，以后再想也沒機會了。
“玉……”瞬間被他用一只手深深抱住肩膀，頭發(fā)很香：“謝謝你……”
“我走了——再見！”夕陽鑲邊的背影猶努力地揮著手，一點點融化在夕陽里，歸于光芒……
心在沸騰。眼中被光芒溢滿。追逐的欲望被鎖在無法動彈的雙腿里。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呼吸。
但這一次我不能倒下，不會再有人一把拉住我了。
再清醒過來時，地平線上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一切都是老樣子。
你沒有聯(lián)系方式，除了記憶不給我留下任何痕跡。沒有被爸爸媽媽發(fā)現(xiàn)；沒有為你留下的傷口；倉庫里的東西都回了原位，中央一小片空地不久又將落滿灰塵；浴室里洗發(fā)水的減少誰又會察覺呢？與你有關的東西，我并沒有注意收集……啊，至少那白色的無名花與相遇的那天不同，它已經(jīng)落了！
可如果相遇是一場夢的話，也許……那花從來就沒有開過，看那里不是連掉落的花瓣也沒有嗎？
我以為在現(xiàn)實中遇見的流浪者，其實也只是在夢里替我流浪的我自己。
即使是真的，我不能去追逐，也沒有能力追逐。流浪的你的腳步會延伸到天涯。家養(yǎng)的我還是要守著家。
你現(xiàn)在在哪？車輪換好了嗎？你過得怎樣？你會停留第二次嗎？
雖然……我的野性因此而覺醒了，可是，無論如何，與你相遇的日子沒有留下任何憑證。我要怎么證明我不是迷上了一場夢、一個不存在的人？
哎。如果有一天我能告訴你：
“我想跟你一起流浪?！?/p>
你還會在夕陽下那個街口，那片香樟影里，騎著自行車來接我嗎？
-END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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