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下了場雨,直到傍晚才停。已步入五月,云夢的天氣較為悶熱,被雨滋潤后的空氣十分清新,天色也逐漸長了起來。
已至夜半,空中繁星點點,蓮花塢中只有宗主房內(nèi)還燃著燈。
溫若寒端著個托盤閃身進了菡萏居,也就只有他敢進門不敲門了吧。果不其然,他剛踏進門檻,紫色長鞭就直沖自己面門,溫若寒對此早已熟悉不已,偏身躲過,那門上便出現(xiàn)一道醒目的焦痕。
“江宗主這是作甚,打壞了可怎么得了?”
聽他此言,江澄冷笑一聲,手中仍奮筆疾書,頭也不抬道:“死不了,誰叫你不敲門?!?/p>
溫若寒反問:“我何時敲過門?”
江澄沒理會他,溫若寒見怪不怪,把裝著點心的托盤狠狠的放到桌子上,這一放,直接就放到了桌子正中央也就是江澄的眼皮子底下,溫若寒還得意的叉腰。
看了看被擠掉的折子以及被滴上墨水的公文,江澄看似云淡風(fēng)輕其實怒火中燒,不經(jīng)意捏斷了手中的筆拍到桌子上,瞪著眼睛,咬牙切齒道:“溫若寒!”
常人見江澄這樣可要下的渾身顫抖屁滾尿流了,那人確實沒放在眼里,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膽?yīng)和道:“唉,在呢?!?/p>
聞言,江澄倒是覺得自己不在理了,躲閃了目光不去看他。
見他如此,溫若寒又道:“先吃飯?!?/p>
江澄翻了個白眼,忍氣要把托盤移走,不屑道:“我不餓。”
溫若寒卻是按住江澄的手,強硬道:“等你餓了那就餓死了!”
江澄的忍耐力到達了極限,他打算破罐子破摔,猛的一抬頭,就愣住了。
此時溫若寒正按住江澄要移動托盤的手,所以他整個人呈俯身的姿態(tài),兩人中間隔了一張桌子,江澄這一抬頭就是和溫若寒的臉差了一拳距離。
溫?zé)岬臍庀⑷鲈谀樕?,那人深紅的眸子深不見底,像是要把人吸進去一般。江澄早就覺得溫若寒相貌絕色,現(xiàn)在近距離看更是無可挑剔,他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
盯著江澄的杏目,溫若寒自認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美的眼睛,他心中萌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這么好看的眼睛,若是哭上一哭……如此想著,他的視線移到那被茶水潤的有些艷紅的唇瓣上,然后親了上去。
江澄一怔,腦子有些不大清晰,但是仍能明顯的感覺到唇上那柔軟的觸感,這個感覺好像還……
被自己的想法嚇到,江澄雙手搭上溫若寒的肩,后者被推開的時候還是有些懵的,沒等反應(yīng),就啪的一聲,臉上一疼,被人打了。
看著江澄滿是怒氣的眸子,和那有些紅腫的唇瓣,溫若寒剛想說些什么就被那人打斷了。
“滾!”
然后就被轟出去了。
“……”
竟然沒有斷腿。
屋內(nèi)只余江澄一人,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溫若寒剛剛所做的荒唐之事,他嚇得猛灌幾杯涼茶,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
可是物極必反,江澄不僅沒清醒,還想起了別的來。
他想起溫若寒會在深夜給自己沏一壺?zé)岵?,會提醒自己吃飯?zhí)嵝炎约涸缢?,會在清談會維護自己,會給自己批折子收租錢,也會隨叫隨到的陪自己聊天……甚至有時候還會想起,射日時期站在那神壇之巔睥睨眾生的溫宗主。
甚至江澄出去夜獵到深夜的時候,也不必著急回去,因為他知道,不管自己回去的有多晚,蓮花塢內(nèi)總有一個人在等他,總有一盞燈是為自己亮著的。
不得不承認,溫若寒來蓮花塢以后,他確實過的比之前快樂許多。
屋內(nèi)人日有所思,屋外人也心有所感。
若是從前的溫若寒,肯定不會后悔想要一統(tǒng)天下的野心,也不會后悔當(dāng)初所做的一切決定,偏要說一個的話,應(yīng)該會后悔當(dāng)初識人不清,著了金光瑤那廝的道了。
但是此一時彼一時。
現(xiàn)在溫若寒會想,如果當(dāng)初江家沒有被滅門會是什么樣的,江澄會不會過得好一些,會不會和別的小孩子一樣會笑會鬧會撒嬌?
他承認他喜歡江澄,這沒什么不敢認的。
只是他們二人隔著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突然一聲響,門被打開,溫若寒還沒看見江澄人影,手里就出現(xiàn)一摞子折子,然后又一聲響,門被關(guān)上了。
“批完再來找我!”
“……”
這算不算是變法和解?
這一鬧就到了五更天,回去之后溫若寒也沒心思睡覺,就批起了折子,時不時再看著窗外發(fā)發(fā)呆,再想想江澄害羞的樣子,時間過得倒快,天全亮前好歹是批完了。
他又想起江澄說的那句話,歡喜的去尋了。
到了菡萏居門前,溫若寒放下了準(zhǔn)備敲門的手,斟酌再三,選擇從窗進。
他剛翻上窗,就脖子一涼,原是江澄在這守株待兔呢。
“你怎么又來了?”
“不是你說批完了再來找你嗎?”似是為了證實,溫若寒掏出一摞折子遞給江澄:“喏,批完了,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啊?”
江澄收回三毒掛到墻上,背過身去,淡淡道:“我可沒說,是你理解錯了?!?/p>
良久沒人再說話,都快懷疑背后那人還在不在。
江澄狐疑的轉(zhuǎn)身,卻被那人抱了滿懷。
本來溫若寒是想從背后抱住江澄的,沒想到江澄竟是轉(zhuǎn)過來了,這就成了倆人互抱,這也稱了溫若寒的心思。
“你……”江澄也沒想到會成這樣,紅暈迅速爬滿臉頰,撇過頭去,掙扎的要脫離溫若寒的懷抱,卻動彈不得。
溫若寒滿眼戲謔,笑道:“怎么害羞了?嗯?”
明明是人畜無害的少年面貌,為什么看起來比我還攻!
江澄悲痛的想著。
“江澄。我喜歡你?!彼曇舻统?,還有不易覺察的顫抖:“你喜不喜歡我?”
懷里的人一愣,身形一僵,看起來在很認真的想。
其實這個問題江澄早就料到了,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或者說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江澄緩緩開口,誠實道:“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溫若寒卻道:“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想?!?/p>
“……”
“我……”
“宗主,金小公子來了。”
“我馬上過去?!?/p>
天底下竟真會有如此碰巧的事情,江澄正要回答卻被人打斷,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那么剛剛匯報的人肯定要被溫若寒的目光凌遲了。
江澄趁機退回幾步,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闹噶酥搁T外,道:“你看,阿凌來了,這件事以后再說,……以后再說?!?/p>
然后這人就跟逃跑似的逃離了這里。
“舅舅,你臉怎么這么紅?”
這是金凌坐下來問的第一句話。
江澄摸了摸臉,尷尬道:“熱的?!焙攘吮?,壓制心中燥熱,又問:“今天怎么來這么早?有事?”
聞言,金凌正色道:“當(dāng)然有事啊,舅舅,過兩日就是百鳳山圍獵了,我們這些小輩是第一次參加圍獵,小叔說是為了鍛煉鍛煉我們,仙門百家都會去的,因為我們還小,又是第一次,所以,舅舅……你能不能陪我去呀?”
金凌今年也十二三歲大了,身為仙門公子,夜獵這種東西肯定是去過的,只不過正式的圍獵倒是第一次。就如金光瑤所說,這圍獵是為了探底的,出了事可就不好,于是每家都會陪去幾個人為保個人安全。
迎著外甥期待的目光,江澄緩緩開口:“我一個宗主,陪你進了獵場,江家怎么辦?”
他本就是一問,想逗逗金凌,又怎會真的不去,誰知金凌倒是皺起眉來,看起來委屈極了。
金凌道:“也是,小叔也是這么說的,他說自己是仙督抽不開身,舅舅又是宗主,自是一樣的?!?/p>
他余光瞥見一人,眸子一亮,道:“讓他陪我去!”
恰好路過的溫若寒:“……”
江澄差點噴了茶,隨即展開笑顏,道:“也好,你倒是會選人?!?/p>
倒是溫若寒拒絕道:“憑什么,我才不去!”
笑話,上次去金鱗臺參加清談會差點沒把人氣死,又間接的砸了金光瑤的場子,還得罪了那么多人,這下還要去百鳳山,這不是明擺著找罵嗎。
金凌直跺腳,道:“舅舅!你看他!”
見他這般,溫若寒表示無所謂去不去,只是看了眼江澄,應(yīng)道:“你舅舅去我就去?!?/p>
江澄道:“我自然會去?!?/p>
溫若寒道:“那我就去?!?/p>
金凌:“……”
其實金凌也并非想讓人陪去,圍獵是金光瑤一手操辦的自然很安全。他只是覺得,別人家的小孩子都有人陪著去,自己也要人陪著去。
在外人眼里,他金小公子風(fēng)光無限,金家寵江家也寵,其實不然,寵他的,只有小叔叔和舅舅兩個人而已。金鱗臺水深,好多人都惦記著他,那的小孩子也不好相處,有時候說的話簡直不堪入耳。
被欺負了,小叔也是安慰自己然后去給別家道歉,只有舅舅是去替自己討公道,雖然說要打斷自己的腿,但是這么多年也就是說說而已。
上次清談會金凌雖然不在場,但是也是有聽說的。他聽說和江澄一起去的那個人很厲害,連含光君都敢懟,后來知道這人就是前段時間來蓮花塢的大哥哥,這才找的他。
無非就是,有個底氣罷了。
來蓮花塢這么長時間,溫若寒早就和金凌混熟了,也知他心中所想,揉了揉他的頭,道:“我和你舅舅都陪你?!?/p>
然后溫若寒又悄悄和金凌說了什么,江澄就見金凌笑的很邪惡,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jīng)跑遠了。
江澄紫電化鞭,怒氣化為實體,道:
“我要打斷你倆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