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爾斯……
諾爾斯回到了一個早晨,陽光有些刺眼,絲絲微風吹過,帶著一個男孩的笛聲飄向遠方。笛聲中卻絲毫沒有賣慘乞討的意思,反而透著寂寞和孤獨。
他想起剛剛還在大雨中奔走,感到有些意外。
諾爾斯人工智能也會做夢嗎……
他拿手擋住刺眼的陽光,看清楚了那個吹笛子的男孩,有些驚訝——他和自己的相貌毫無二致,仿佛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這時,一個穿著東歐風格服裝的漂亮女孩坐到了男孩旁邊。
“你吹的真好聽?!?/p>
“啊……過獎?!?/p>
“可以教教我嗎?”
“嗯。”
“我叫瓦爾莎。你怎么稱呼?”
“啊……”男孩猶豫了一下,湊到女孩耳邊,用最小的聲音說:“我……沒有名字?!?/p>
“?你沒有嗎?”
“真沒有……”
聞言,瓦爾莎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那我給你現(xiàn)起一個吧。我是W-56,取代號W當首字母,組詞Warsaw,諧音瓦爾莎。說你代號吧?!?/p>
“NA-001?!?/p>
“N……North……諾爾斯……”瓦爾莎推敲了一番,最后說:“諾爾斯·亞特蘭蒂克,平常我就叫你諾爾斯吧?!?/p>
這一下子可把諾爾斯嚇了一跳,這孩子,真的是自己?
可在他自己的印象中,他不僅沒見過便裝的瓦爾莎,甚至連這公園他也沒去過。
而且,自己姓杰斐遜,并不姓什么亞特蘭蒂克。
不等旁觀者狀態(tài)的諾爾斯思考,男孩已經(jīng)答應:“可以啊?!?/p>
諾爾斯以旁觀者的視角看著他們,這段記憶對他來說并不熟悉,但說實話,他十分愿意相信它的真實性。
因為他和他的老對手,隸屬于“赤熊”組織的殺手瓦爾莎(編號W-56的戰(zhàn)斗機器人),幾十年來每一次交手都記得十分清楚,卻唯獨1956~1966這十年被遺忘了。
機器人的記憶力是極為強大的,諾爾斯能夠記住多年前他到過每一個地方的每一個細節(jié),包括電線桿上的小廣告都能記得一清二楚;自49年他誕生以來到1956年為止,他也能記得。
然而他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起他們的初識。
那十年就像一片空白,沒有在他的記憶中留下任何痕跡。
這時視角變換,諾爾斯發(fā)現(xiàn)自己從旁觀者變成了第一人稱,從當年那個他的視角看到那十年的空白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和瓦爾莎相識的那天剛好是她誕生的那天,來到新世界的第一天,她懷著好奇心偷跑出來,恰好撞見了出來散心的諾爾斯。
他們分別來自不同的陣營:“黑鷹”和“赤熊”兩大組織。但她覺得無所謂,阿列克謝對她管的很寬,不怎么過問她的個人生活,這讓他稍稍放下了心。但他還是擔心,萬一哪天被唐納德發(fā)現(xiàn)和“赤熊”組織私下聯(lián)系,那后果……他不敢想象。
好在十年間相安無事。
諾爾斯覺得遇見瓦爾莎是一種幸運,因為他的工作實在是太累了,即使是身為人工智能的他也有些喘不過氣。與她在一起的時候,諾爾斯才能享受到一點點屬于自己的休閑時光。
瓦爾莎不在時,他就只能只身到公園,把所有苦悶一股腦的傾瀉到短笛中,沒人懂得。
只有瓦爾莎,能和他無拘無束聊到天南海北,除了工作上的機密以外,他們簡直是天生一對。
和她說話的時候,他甚至有時會忘記他們的身份,仿佛他們本就是沒有什么歷史使命的一對普通情侶。
而這樣美好的光景,一直持續(xù)到了1966年的六月三日。
那天他們一起去看海。
晚上坐在岸邊的石墩上,面前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海風陣陣,吹起瓦爾莎的長發(fā)。
諾爾斯呆呆地望著瓦爾莎,做了一大堆心理準備,他終于鼓起勇氣開口道:
#諾爾斯瓦爾莎,我……
手機剛剛好這時候響了。
#諾爾斯喂?啊,我馬上回來。
諾爾斯掛了電話,瓦爾莎問:
瓦爾莎你剛才想說什么?
#諾爾斯(撇嘴)……沒什么。我先走了,唐納德那個家伙不知道又犯了什么病,非要我今天晚上趕回華盛頓去找他。
瓦爾莎(忍不住笑了)哈,看來你對于你的上司頗有微詞啊。
#諾爾斯(也笑)豈止是頗有微詞……
瓦爾莎對了,明天是我的生日,我打算開個生日派對,你要來嗎?
#諾爾斯好啊。
說完,諾爾斯就起身離開了。他想:
#諾爾斯還是明天在生日派對上告訴她吧,順便再祝她生日快樂。
他其實想說的是:我愛你。
可他終于還是沒機會說了。那一天晚上他們都沒有說再見,可誰又能想到,這竟是最后的告別。
諾爾斯回去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早就敗露了。
他索性直接攤牌:
#諾爾斯你以為我想對你言聽計從?如果不是因為身份特殊,誰又想全年無休在你手底下被壓榨???!
#諾爾斯我是機器人,你是我的主人,這本身并沒有問題,問題在于,我只是想擁有最基本的感情自由,為什么不肯給我?!
后來的事就記不清了。
失去意識前,他最后看到的畫面是身上的數(shù)據(jù)線,滿屏的數(shù)據(jù),以及陰著臉的唐納德——那個自稱“燈塔”,自詡要像英雄一樣拯救世界的人……
那天晚上的雨很大,瓦爾莎拿著一束玫瑰,站在樓下等了又等,還是不見那個男孩匆匆忙忙趕來。
那聲生日的祝福,一欠就是幾十年。
1991年二月,W-56在一次任務中意外損毀了自我糾錯系統(tǒng),因為局勢動蕩,整個赤熊組織竟已經(jīng)沒有能夠“治療”機械意識體的人。此后她就日漸虛弱下去,小病不斷,硬撐到四月,與世長辭,享年三十五歲。
他仍記得九一年三月初見她的最后一面,是在辦公樓的走廊,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他感覺到她已十分虛弱,臉上還有隱隱淚痕。
當時他以為她只是為自我的消亡而哭泣,現(xiàn)在細品來,也許也有為他的悲哀。
她至死都沒等來他的回歸……
視角再次變換,這種種過往又都消失了,還是那個夢境空間,地上落著一顆綠色的種子。與上次不同的是,它已經(jīng)發(fā)芽,吸取著諾爾斯的感情迅速生長,最終變成了一棵半米高的小樹。
它根系連接的平面長出青草,上方蒙上藍天白云,點點熒光從空中灑下。
一個人影蹲在小樹旁邊,看到諾爾斯就站了起來。她全身都由綠色的光點組成,沒有五官,輪廓也模糊,但諾爾斯下意識感到她身上帶著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諾爾斯!”
銀鈴般的呼喚聲響起,諾爾斯幾乎立刻就確認:瓦爾莎!一定是她!
他狂奔到那個女孩身邊,緊緊的擁抱著她,哭著說道:
#諾爾斯你回來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女孩溫柔地說:“不哭了,不哭了……走,我們回家……”
#諾爾斯嗯,回家……
艾莉奇怪,明明外部元件已經(jīng)修復好了,為什么他還不醒來呢?
艾莉疑惑地轉(zhuǎn)頭對埃爾弗雷克道,卻看見埃爾弗雷克正在神色凝重地敲打著鍵盤。
埃爾弗雷克(手指)你看這個。
埃爾弗雷克叫艾莉看電腦屏幕,上面是滿屏的藍色字符,然而其中混雜著一點綠色。
藍色的字符正一點一點地變成亂碼,然后被綠色的字符吞噬。
埃爾弗雷克這是諾爾斯的意識主程序,綠色字符串來源未知,但已經(jīng)確定是一種病毒。
他飛快的敲著鍵盤試圖與病毒程序?qū)?,但病毒的擴散實在是太快了,快到埃爾弗雷克比肩人類頂級程序員的手速都無法阻擋它的推進。
艾莉如果病毒完全感染,會怎么樣?
埃爾弗雷克即使是最好的情況,也會徹底變成瘋子或者傻子。最壞的情況下,人格連帶記憶徹底消散,永遠沒有找回的可能。
埃爾弗雷克直白的說,就是……
埃爾弗雷克頓了一下,臉上表情十分沉重。
埃爾弗雷克……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