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的名字無人知曉,你們的功績永世長存。
一處昏黃的房間里,黃大哲睜開雙眼,茫然的看著天花板。常見的紋路并不能打消他的疑慮,他起身,發(fā)覺房間內(nèi)部十分簡潔,簡潔到只有兩個書架,和一張潔凈如新的床。床邊是一副畫,一個農(nóng)民高舉雙手呼喊著,而一個帶著面具的牛頭人則將手伸出,像是要掐死農(nóng)民一般。畫像下方,是一扇門。
好奇心驅(qū)使著他將手伸向書架上印著五星的紅皮書,翻開,扉頁上用墨水端正的寫著:“基于現(xiàn)實的幻想,乃是絕望,亦是希望”翻到下一頁,上面卻是一片空白,大哲心中疑慮,將書快速地從頭到尾翻過一遍,只有扉頁上寫的一行字。
“這里是哪?”大哲問道,但根本無人回應(yīng),只有門外隱約的聲音傳來。大哲很確信,這不是什么好聲音。
“出去?!闭?dāng)他疑惑時,一串字出現(xiàn)在他的眼中,他被嚇了一跳,但任憑他驚恐地望向哪里,那串字就一直顯示在他的眼中。直到他絕望的發(fā)現(xiàn),那串字真的是物理意義上的“在他眼中?!?/p>
我該聽他的嗎?大哲在心中短暫地問道。環(huán)顧四周,除去看似正常的家具和并不正常的書籍以外,別無他物。想要有所改變,只能是前面的這扇門。
想到這里,他縮了縮脖子,將手放在了門把手上,猛地向下一按。下一秒,大哲眼中的疑惑轉(zhuǎn)變?yōu)榱丝謶帧?/p>
那行字在那一瞬間,變成了——“活下去!”
前方的一只手拉著他的衣領(lǐng),將他從房間中拉出,而在門內(nèi),另外一只手不甘心地后退,回到了畫像里。
“沒事吧?”“轟!”
伴隨著劇烈的爆炸,黃大哲睜開了眼,面前的人一臉焦急地看著他,“喂!還好嗎?”
“別急著問了!德國佬又來了!”在他們身后,另一個人朝外面打了幾槍?!翱爝M(jìn)客廳!”話沒說完,又是一聲爆炸,伴隨著碎裂的磚瓦和漫天揚起的塵霧。拉住黃大哲的人跟他一起被氣浪卷倒,倒在地上不動了。
一股溫?zé)岬囊后w讓寒風(fēng)更加刺骨,大哲發(fā)覺自己被人在地上拖動,在一陣手忙腳亂的槍聲和富有節(jié)奏的爆炸之后,他總算是能喘口氣了。
“馬列季諾夫死了,但救了一個小伙子,估計是新兵。”聲音是剛才喊“快進(jìn)客廳”的人發(fā)出的。大哲爬起身看向四周,是墻體很厚的石頭房,周圍零散地擺放著翻倒的家具,柜子也將來時的門堵住。
“行了,別糾結(jié)這些,否則下一個可能就是你我?!币粋€明顯是領(lǐng)頭的人苦笑道。也沒空理會自己已經(jīng)灰撲撲的軍裝,徑直來到大哲面前:“能端起槍嗎?”
大哲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裝束不知何時已經(jīng)跟這里的人一樣了,他將槍從背上取下,下意識端平。后者點點頭:“足夠了,放下吧?!?/p>
“你是?”
“我是這里的政委,不過也沒有什么人了,就是一個空職?!闭f:“歡迎來到步兵556團(tuán)?!?/p>
“呃。。。嗯。”大哲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坐在墻角,其他人也不例外,不時有人輕輕探出頭去,又馬上縮回。
“聯(lián)系上紅場了嗎?”政委扭頭問道,通訊員搖搖頭:“不可能的,電話線早就斷了,電報局可能還在,但多半失去效用了。”
“唔,難辦?!闭f,大哲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勢十分怪異,一扭一扭的。
“砰!”不知何處射來的槍子擊中了大哲頭頂?shù)拇芭_,后者下意識地受驚起身,身旁的人按住他的頭,“低頭!不要命了!”這一聲低吼救了他的命,而那個按頭的人卻因為身體向上而被緊隨而來的槍擊中后腦,張了張嘴,便倒在地上。
一個活生生的人死了,大哲驚恐地張大了嘴,殘存的理智讓他沒有發(fā)出聲音,屋子里的人們幾乎立刻動了起來,一個高個子脫下軍帽,掛在槍托上伸出,“砰!”
“東邊!斯瓦普勒大樓那里!”他吼道。
“我看見了!三樓!”
“噠噠噠!”
政委按照指示的方向打了一梭子,“媽的,打不著!”
“換我來!”守在門口的步槍手說,端住槍的手微微顫抖:“看見你了!”他突然說,一聲槍響后,之前那個伸出軍帽的人又重復(fù)了一遍,而這一次,沒有槍聲。
“烏拉!”屋子內(nèi)除了大哲以外的所有人同時小聲地喊道。氣氛似乎也在一瞬間融洽了許多。
“好了,小伙子們,瞪好眼睛,法西斯可不走尋常路?!闭嵝训?。之后,他走到驚魂未定的大哲身邊:“別害怕,記住,瞄準(zhǔn),開槍。懂嗎?”
大哲點點頭,氣氛又一次陷入了之前那種焦急的死寂。
不知不覺中,窗外的雪花漫過了街上的血紅,只剩下一片雪白。
議會大廳的套件內(nèi)。政委苦笑著看面前的那面鏡子,從中倒映出黃大哲的視角。
“怎么?你不插手?”參謀怪笑著問。
“不必了。他不用我插手,我也不能插手?!闭卮??!皠偛盼以囘^,被它的固有機制給‘殺’了。”這個回答讓參謀略顯詫異,但他也沒有多問,只是離開了。
“該說這是立足現(xiàn)實的虛幻,還是立足虛幻的現(xiàn)實呢?”政委思考著,在鏡子前站了很久,直到套間的門被猛然打開。。。。。。
天黑了,長時間的寒冷讓大哲的思維恢復(fù)了過來,按照目前的狀況,自己和這一伙人被困在了這座房子里,雖然對自己能聽懂俄語感到不解,但眼下,又更重要的事情并不是這個。黑暗與寒冷能很輕易地奪走人的精神與肉體。
“想不到,我第一次來莫斯科居然是為了打仗?!睆穆曇敉茢?,是白天的偵查兵,或許是為了緩解氣氛,他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自己以前的事。
“后來啊,我的祖父死在了克里米亞,我的父親,倒在了加里波利。。。家里還因為被隔壁的格羅索夫污蔑,成了什么‘富農(nóng)’,但整個村子的人都認(rèn)識我家!連面包皮都吃不起!尤其是十幾年前,那次征糧把家里搶個精光,害的伊娃也餓死了。。?!闭f到這里,他止不住的流淚:“政委,你說,這正常嗎?”
政委一挑眉毛:“它是錯的,但它也是對的?!?/p>
“什么意思?”
“說到底,這是‘集體’與‘個體’之間的問題啊,十幾年前我可是親眼看見過瓦西里同志在會議上昏倒。為了國家,犧牲是必須的,就像我們現(xiàn)在這樣,當(dāng)然,那些寄生蟲和走狗們會想盡一切辦法,把我們的污點擴(kuò)大化,就像他們洗腦自己一樣,但是啊,有瑕疵的戰(zhàn)士永遠(yuǎn)是戰(zhàn)士,而完美的蒼蠅終究還是蒼蠅。要我說,革命就好比鋸木頭,有時向前,有時向后,但總體上,還是向深處發(fā)展的?!?/p>
“你覺得,我們能看到那一天嗎?”
“總會有人看到的,一定?!闭瘓远ǖ穆曇艋厥幵谛⌒〉姆块g中。大哲認(rèn)真的聽完了這段話,過了許久,通訊員驚喜地叫道:“接通了!我接通了!”
“說的是什么?”大家聞言,紛紛問道,通訊員拔掉耳機:“是斯大林同志的講話!閱兵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大家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政委突然想起了什么,從兜中掏出半塊面包:“同志們,今天是十月革命的二十周年,來,大家分了吧?!?/p>
大家看著那半塊面包,互相望了望,卻設(shè)都沒有拿。
“對了,我這也有?!?/p>
“啊,我也是。”
隨著兩人的打頭,屋內(nèi)的人們紛紛將自己一點一點地攢下來的食物拿出,大哲翻遍全身,只找到了半條綁腿帶。
“沒事,來吧,”政委一把拉過大哲,分了一塊給他。他想說些什么,但他又覺得無需多言。這場小型的狂歡足足持續(xù)了二十多分鐘,到最后,他們甚至小聲地唱起了國際歌。
“噓!開始了!”通訊員提醒道,電臺中此刻正播放著一個舒緩的男音,溫柔而又英武。
“。。。我們不是靠上帝的恩賜!也絕非所謂法美之徒的恩賜!而是靠我們忠實!偉大的蘇聯(lián)人民!和一切反抗保證追求獨立的所有人民的力量與智慧而存活于世的!法西斯的殘暴壓不住人民的聲音!壓不住真理的聲音!現(xiàn)在!是埋葬壓迫者的時候了!埋得越快越好!越深越好!”
“實不相瞞!我們正處在最艱苦的環(huán)境中!。。。。。被人民所唾棄的禽獸們!那些法西斯暴徒們!我們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勝利!當(dāng)然,還有一條路,是死亡,但是!死亡不屬于工人階級!死亡不屬于千千萬萬反抗獸行的蘇維埃人民!一直打下去!直到完全勝利!我們光榮而偉大的祖國萬歲!。。?!?/p>
炮擊聲打斷了這一切,大門在眾人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前就被大炮炸開,偵察兵靠門較近,當(dāng)場被炸死了,政委大聲命令:“俯身!撤進(jìn)臥室里去!”
“轟!”“噠噠噠噠噠噠——”
“臥室——撤進(jìn)去——”
“砰!”
“快——”
大哲跟在政委后面躲進(jìn)臥室,好在大門狹小,通訊員將衣柜直接踢倒,法西斯一時攻不進(jìn)來。
突然,槍聲停止了,一串英語傳了過來:“投降吧,饒你們一命?!?/p>
“英語?”正當(dāng)大哲疑惑時,政委果斷瞄準(zhǔn)對方掃射,“跟莫斯利一起見鬼去吧!”
“把每一個闖進(jìn)莫斯科的法西斯從窗戶扔下去!”政委吼道,沖鋒槍中射出了最后一梭子彈,隨之而來的是敵人瘋狂的反擊。在槍彈中,大哲從縫隙處果斷出手,將門關(guān)閉。子彈打在門上,發(fā)出“咔咔”的聲音。
“好樣的!”政委拍了拍大哲的肩。轉(zhuǎn)身靠著掩體:“你們兩個,誰是黨員?”
通訊員舉起了手。大哲猶豫了一會兒,也舉起手。
“你們誰大?”
“十八。”大哲回答。
“我二十一?!蓖ㄓ崋T說,“好,你守在這里,門外危險,我跟政委先上?!?/p>
政委一把拿下自己的軍帽扣在大哲頭上,抄起了身后的行軍鏟:“守住這里,活著出去?!?/p>
“砰!”大門被攻破了!通訊員和政委怒吼著沖了出去。隨之而來的是子彈與血肉的聲音。大哲緊靠掩體,始終沒有抬頭。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流下來。
“轟!”“轟!”
巨炮幾乎炸聾了他的耳朵,塌陷下來的磚瓦僥幸沒有砸在他的頭上。
隨后,他從掩體中迷茫地站出來,炮彈將他震得沒法控制自己,就這么一步,一步地走著。等待著不知何處出現(xiàn)的子彈擊斃??墒恰?。。
“我們是紅騎兵——關(guān)于我們的故事及傳奇將被整代訴說——”
戰(zhàn)刀!明晃晃的戰(zhàn)刀從他的身后!從克林姆林的方向沖了出來!不計其數(shù)的騎兵們越過了房子的廢墟,高唱著屬于他們的歌曲,沖向了驚愕的敵人。
而大哲呢?他看著這些騎兵,不做聲的倒了下去。像是卸下了一個擔(dān)子。
再度睜眼,大哲發(fā)覺身邊站著穿著白大褂的熟人,正微笑著看著自己。
坐起來后,大哲發(fā)覺自己躺在一開始房間的病床上。熟人則在一旁處理著醫(yī)療用具。一本書則出現(xiàn)在自己的枕頭上。
那扇門正對著他,門上的畫,是一個農(nóng)民振臂高呼,高舉的手上多出了一把血紅的鐮刀,架在了牛頭怪物的脖頸上,怪物雙手下垂,似乎是放棄了掙扎。
“開門,離開,安全?!备婚_始一樣,大哲的眼中又一次出現(xiàn)了這串字。
“喂,你。?!?/p>
熟人轉(zhuǎn)過身,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自己沒法說話,又指了指門。
大哲握住把手,在轉(zhuǎn)動的前一刻,回頭問道:“你呢?”
熟人伸出充滿鮮血的手,無奈的搖了搖頭。大哲沉默了一會,轉(zhuǎn)身開門,走進(jìn)了那束光中。
病床上的書不知為何掉了下來,正好露出了扉頁:
“基于幻想的現(xiàn)實,乃是希望,亦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