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礁群的陰影像伸出的巨手,將我和黑石的身影慢慢吞沒。
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柔軟的記憶上。
“要不要再回頭看看?”
黑石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他知道我心里的不舍。
我停下腳步,緩緩轉(zhuǎn)過身。暗紫色的天幕下,部落所在的礁石凹洞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小點,只有回聲泉那微弱的藍光還在閃爍,像黑暗里一顆倔強的星。
我好像能看到小螺還站在泉邊,小小的身影在風(fēng)中晃動,手里舉著那盞淵螺殼苔蘚燈。
可風(fēng)太大了,把所有的景象都吹成了模糊的幻影,連那點藍光,也很快被黑礁的陰影遮住。
“走吧。”
我深吸一口氣,把小螺給的貝殼緊緊攥在手里,貝殼的邊緣硌得掌心發(fā)疼,卻讓我心里的不舍淡了些。
“再不走,天就要全黑了?!?/p>
黑石點了點頭,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
我們沿著黑礁群的邊緣走,這里的礁石比部落附近的更陡峭,棱角也更鋒利,深潛者皮毯的邊緣很快就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冷風(fēng)順著破口鉆進來,凍得我皮膚發(fā)麻。
路上很安靜,只有我們的腳步聲和風(fēng)吹過礁石的 “嗚咽” 聲,偶爾能聽到遠處傳來淵蛛的嘶鳴,卻不知道藏在哪個黑暗的角落。
“我們得在天黑前找到一個避難所?!?/p>
黑石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看 “天鱗” 的影子 ——
那巨影已經(jīng)沉到了天幕的最底端,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輪廓。
“夜里的黑礁群很危險,會有‘巡礁獸’出來覓食,那東西比淵蛛還兇,能一口咬碎骨頭?!?/p>
我握緊了肩上的螺旋劍,劍柄上的皮革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劍刃上的銹跡在微弱的光線下,還能看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橘黃色微光。
“我能感覺到,前面有活物。”
我突然說 —— 胸口的【耳鳴】又開始輕輕震顫,這一次,不是來自初火的召喚,而是一種帶著溫度的、類似回聲泉的氣息。
黑石愣了一下,隨即跟著我往前走。
我們穿過一片布滿尖刺的礁石叢,那氣息越來越濃,甚至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轉(zhuǎn)過一塊巨大的黑礁后,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洞口 ——
洞口被茂密的發(fā)光藤蔓擋住,藤蔓的藍光在黑暗里格外顯眼,硫磺味就是從洞里飄出來的。
“是溫泉洞穴!”
黑石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沒想到在這里能遇到這種地方!”
我們撥開發(fā)光藤蔓,走進洞穴。
洞穴里比外面暖和很多,空氣中的硫磺味帶著一絲暖意,洞壁上長滿了淡綠色的苔蘚,能發(fā)出微弱的光。
洞穴深處有一潭溫泉,泉水泛著淡淡的白霧,水面上飄著細小的氣泡,泉底沉著幾塊黑色的石頭,石頭周圍的泉水泛著橘紅色的光,像融化的星火。
“先在這里休整一晚,明天再繼續(xù)走?!?/p>
黑石走到溫泉邊,用手摸了摸泉水的溫度。
“水溫剛好,還能煮點海草餅吃?!?/p>
“在想部落的事?”
黑石遞給我一塊烤熱的海草餅。
“其實…… 我小時候也離開過部落一次,去尋找傳說中的【溫暖洋流】,可走了沒幾天,就遇到了深淵流,差點死在外面?!?/p>
我接過海草餅,咬了一口,溫?zé)岬氖澄镯樦韲祷氯?,?qū)散了不少寒意。
其實,我并未嘗出食物的味道,人類的所有特質(zhì),對不死人,或者灰燼來說,都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
“你找到溫暖洋流了嗎?”
黑石搖了搖頭,笑了笑。
“沒找到,不過那次之后,我就知道,部落才是最安全的地方?!?/p>
“可這次……”
他看向我肩上的螺旋劍。
“我覺得跟著你,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p>
“說不定真能找到初火,讓部落里的人,也能看看【太陽】是什么樣的。”
我握緊了螺旋劍的劍柄,劍刃上的微光似乎亮了些。
“會的吧……”
“我們會找到初火的,到時候,我?guī)銈兯腥巳タ刺??!?/p>
夜里,我靠在溫泉邊的石頭上,螺旋劍放在身邊。
洞穴里很安靜,只有溫泉冒泡的聲音和黑石均勻的呼吸聲。
我閉上眼睛,卻沒睡著 ——
胸口的【耳鳴】還在輕輕震顫,螺旋劍的微光映在眼皮上,像一片溫暖的橘黃色光斑,我好像又看到了小螺的笑臉,看到了阿嬤的貝殼項鏈,看到了部落成員圍著回聲泉歡笑的樣子。
第二天清晨,我們收拾好東西,準(zhǔn)備繼續(xù)出發(fā)。
“天鱗” 的影子已經(jīng)完全沉到了天幕下方,暗紫色的天空只剩下零星的 【暗月星】還在閃爍,像快要熄滅的螢火。
黑石把最后幾塊海草餅塞進我的背包,又檢查了一遍我肩上的螺旋劍。
“斷礁崖的風(fēng)早上最大,我們得抓緊時間,爭取在中午前穿過去?!?
我點了點頭。
我們沿著黑礁群的邊緣往前走,路上的礁石越來越陡峭,有些地方甚至需要手腳并用才能爬上去,黑石走在前面,用骨刺在礁石上鑿出一個個小坑,方便我抓握。?
“你知道嗎?”
攀爬的時候,黑石突然開口,聲音被風(fēng)吹得有些飄。
“我小時候聽阿嬤說,斷礁崖以前是舊世界的一座大橋,后來初火滅了,黑水沉下去,橋就斷成了現(xiàn)在這模樣?!?
我抬頭看了看前面連綿的、突出崖壁的礁石,確實像斷裂的橋柱,心里突然有些發(fā)酸 ——
舊世界的繁華,如今只剩下這些冰冷的石頭,連名字都沒人記得了。??
我們就這樣聊著天,慢慢爬上了斷礁崖的頂端。
站在崖邊往下看,深淵里的黑霧比昨天更濃了,里面?zhèn)鱽淼乃缓鹇曇哺逦?,像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我們。
黑石深吸一口氣,率先跳上第一塊突出的礁石。
“跟著我的腳印,別往下看,盯著我的后背就行?!?
我握緊螺旋劍,深吸一口氣,縱身跳了過去。
礁石很小,只能勉強站下一只腳,風(fēng)從深淵里吹上來,帶著刺骨的寒意,我感覺身體都在發(fā)抖,只能死死抓住礁石的邊緣。
黑石在前面喊:“別慌!下一步往左邊跳,那塊礁石大!”?
我按照黑石說的,一步步往前跳。
每一次跳躍都像在賭命,風(fēng)裹著黑霧打在臉上,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靠黑石的聲音指引。
就在我們跳完最后一塊礁石,快要踏上平臺的時候,突然一陣狂風(fēng)刮來,我手里的背包被風(fēng)吹得翻了過來,里面的海草餅撒了一地,有幾塊還掉進了深淵里。?
“小心!”
黑石沖過來想拉我,可風(fēng)太大了,我的身體還是被吹得往崖邊傾斜,肩上的螺旋劍也開始晃動,劍刃上的橘黃色微光忽明忽暗。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抓螺旋劍,卻沒注意到腳下的礁石已經(jīng)松動。
“咔嚓” 一聲,礁石碎了一塊,我整個人往下滑了半截,只有一只手還抓著平臺的邊緣。?
“抓住我的手!”
黑石趴在平臺上,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fā)白,指節(jié)都在顫抖。
“別放手!我拉你上來!”?
我感覺手臂快要被拉斷了,深淵里的黑霧就在我腳下翻滾,里面?zhèn)鱽淼乃缓鹇曄裨谖叶呎f話,冰冷的風(fēng)鉆進我的衣領(lǐng),凍得我牙齒打顫。
“黑石?!?/p>
我看著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腿被一塊掉落的礁石砸中了,鮮血正順著褲腿往下流。
“你的腿……”?
“別管我的腿!”
黑石吼道,另一只手也伸了過來,抓住我的另一只手腕。
“我還能堅持!你把螺旋劍先扔上來,減輕重量!”?
我咬緊牙關(guān),用腳在崖壁上蹬著,想找到一個支撐點,可崖壁太滑了,根本抓不住。
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身后傳來 “嘩啦啦” 的聲響,回頭一看,只見一道黑色的水流正順著崖壁往下流,水流過的地方,礁石都在 “滋滋” 地冒著煙,是【深淵流】!?
“黑石!深淵流來了!”
我大喊,心里慌了 ——
【深淵流】的速度很快,再過一會兒就會流到我們這里,到時候我們都會被腐蝕成粉末。?
黑石也看到了【深淵流】,他的臉色變得慘白,卻還是死死抓著我的手:“不行!我不能讓你死在這里!”?
“你放開我!”
我用力想掙脫他的手。
“你的腿受傷了,我們一起走不了!你先上去,我自己想辦法!”?
“我不放!”
“阿嬤讓我保護你,我不能食言!”?
【深淵流】越來越近了,黑色的水流已經(jīng)流到了我的腳邊,我能感覺到鞋底在發(fā)燙,像是要被融化了。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兩個人都會死,螺旋劍也會被【深淵流】毀掉。
?“你干什么!”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會這么做。?
“對不起,雖然我現(xiàn)在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說完,雙手緊抓著我的手臂,迅速發(fā)力并大幅度擺動,然后松開了手。
就在我往下墜的瞬間,我看到黑石瘋了一樣,轉(zhuǎn)身朝著【深淵流】沖了過去。
他手里拿著骨刺,身上的深潛者皮毯被風(fēng)吹得像一面旗幟,他的聲音從深淵上方傳來,帶著決絕:“你一定要活下去!找到初火!”?
我閉上眼睛。
我以為自己會死,可下一秒,我的身體突然被什么東西掛住了。
是崖壁上的一根藤蔓,一根還帶著綠色的、活著的藤蔓!
我抓住藤蔓,慢慢往上爬。?
我爬了很久,終于爬上了一個小小的平臺,這個平臺在崖壁的中間,剛好能躲開深淵流。
我趴在平臺上,大口喘著氣,看著上方 ——
深淵流已經(jīng)把黑石剛才站著的地方淹沒了,黑色的水流里,我看到了一塊深潛者皮毯的碎片,還有一根斷裂的骨刺,那是黑石的。?
如果灰燼有眼淚的話…………
我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我在平臺上休息了很久,直到【深淵流】慢慢退去,才重新開始往上爬。
等我爬上斷礁崖的平臺時,天已經(jīng)亮了。
暗紫色的天空,盡顯深海時代的詭異氛圍。
?我撿起地上的螺旋劍,沒有黑石在身邊,路變得更難走了,可我不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