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曉坐在長椅上，靜靜看著手捧著花互相牽著從教堂里奔出的新人，聽著過路的人和賓客們炙熱的掌聲，岸邊的浪花比之前更為激烈的拍打礁石，海風(fēng)變大，淡淡的鹽味刺進來，寒冷中讓被陽光照耀的頭腦變得清醒。她靜靜看著佇立在人流中的Linda，有那么一瞬間，覺得彼此從不屬于這個世界。并非獨立特行的那種孤傲，也非與世隔絕的那種格格不入……而是更深層的仿若這里不是她們的歸宿，靈魂上無法與這個星球共鳴……

忽地，耳畔傳來孩童稚嫩的聲音，“奇怪，今天沒說要下雨呀？”不知何時起，穆曉身邊多了一個手捧花的小女孩，手舉額前，站在長椅上眺望無邊際的海面，海風(fēng)吹起她雪白的裙尾在空中一陣撲騰，一個不小心，手中的花束吹落，在空中滾了幾圈，穆曉下意識伸手抓住了它，女孩轉(zhuǎn)身，不知是否因為穆曉身手敏捷，她順著花束對上穆曉的視線，顯得十分驚訝，仿佛這才注意到長椅上還有一個人。穆曉簡略理了理花束周圍的蕾絲邊，遞過去，見女孩遲遲沒有要接的意思，她這才開口，

“花。掉了。”

女孩愣了下，輕輕開口：“……你能看見我？”大風(fēng)瞬間帶起一股浪拍打在礁石上，打碎了細微的聲音。穆曉沒聽清女孩說的話，她微微歪了歪頭，有些不明所以。女孩接下花，一骨碌坐下來，夠不著地的小腿在空中晃動，活潑開心的聲音顯得有些激動，

“太好了，終于有人和我說話了?！?/p>

“你猜——今天會不會下雨？”

“剛才浪還很平靜，忽然風(fēng)就大了。你說這天怎么這么奇怪，明明太陽這么好?！?/p>

少女一臉不解，或許是太久沒人和她說話，她一個人巴拉巴拉說個不停，而穆曉只是作為一名聽眾沉默著。又過了一會兒，興許是女孩講累了，她盯著沉默的穆曉，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向不遠處的那棟教堂，人流中最惹人注目的就屬那對新人，可惜穆曉眼中倒映的并不是他們。

女孩再次站起，好像這樣就能看得清楚些，望著那潔白的婚紗，她純真地微笑道，“相愛的人，真幸福。”

穆曉靜靜聽著女孩的話，緩緩開口，視線始終不曾離開那抹金色，

“……‘愛’，是什么?！?/p>

不離不棄的陪伴……

精神上的契合……

還是，欲望的糾纏？

她想起書中的描述，愛是間于痛苦與美妙的最高情感境界，是任何外在力量都無法抹滅的、深刻的存在。

“愛……是什么……”

穆曉不斷呢喃，仿佛這樣就能得到答案。

女孩遲疑了很久，轉(zhuǎn)頭看向穆曉，

“……你不應(yīng)該問一個被‘愛’拋棄的人?！?/p>

笑著吐露出輕快的話語，她用手對著穆曉比了個相框，眼一睜一閉，好似真在拍照。女孩透過指間相框，看到了穆曉眼里映射出的金發(fā)人影。

“這需要去感受內(nèi)心，你無法從別人口中得到答案?！薄熬拖衲憧床坏较鄲鄣哪菍π氯?，你有自己的想法，只不過需要你去好好感受它。”

穆曉沉默良久，

“感受……內(nèi)心嗎……”

她學(xué)著女孩的樣子，雙手朝教堂方向在眼前比著相框，不斷縮小……縮小，她認(rèn)真注視著Linda的背影，此刻在狹窄的框里如此清晰。那人轉(zhuǎn)眸，彼此間視線相撞，像在配合穆曉拍照，Linda眼含溫柔和笑意，帶動著海風(fēng)吹散的金發(fā)飄出框外，一絲一根十分清明耀眼，薄薄的嘴唇一字一頓緩緩啟合，一瞬間，畫面靜止，心跳也漏了一拍。隨即來來往往的人流涌過，遮住了彼此連結(jié)的視線，穆曉緩緩放下手，附在心臟上，熱鬧、嘈雜的環(huán)境中只有鼓膜傳來的震動是如此真實。

噗通——噗通——噗通——

每一下都越發(fā)有力，組成一支奔放的曲調(diào)，微妙的情愫徜徉在內(nèi)心深處，每一種情感迎來了再生。

“你說——”女孩轉(zhuǎn)頭，到口的音節(jié)消失在喉間，長椅上像往常一樣，只有她一人。

那個黑發(fā)少女，不見了。

“曉——久等了！我，”

Linda飛奔過來的腳步逐漸止住，她愣愣地釘在原地，心揪起來，不確定的喚道，

“曉……”

海風(fēng)吹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吹走長椅上殘留的熱度，仿佛一切都只是幻想……什么都不存在。

回過神的Linda發(fā)了瘋的左右環(huán)顧，跑在沙灘上，嘶聲吼著。

“曉??！曉！?。∧阍谀慕憬悖。。?！”

她漫無目的地跑著，沖進人群里完全不顧忌周圍投來的怪異的目光，她不斷扒拉著周圍的人，生怕自己的姐姐等不及了過來找自己而被沖散到人流中?？杉幢闳绱耍钡侥藓鐭粽樟两值?，月亮灑下第一束光，她依舊沒看到熟悉的身影，最擔(dān)憂的事或許真的來了，是時候該面對了。

一切天旋地轉(zhuǎn)，身邊的人群像朦朧的走馬燈一樣，恍恍惚惚、光影交替間走了一波又一波。Linda如丟了魂的喪尸，最終坐回最初的那張長椅上，垂落金發(fā)在燈光無法照及的地方更加黯然，風(fēng)吹過，本就白皙的臉此刻除去殷紅的嘴唇外毫無血色，牙齒陷進軟肉里，暗紅的液體順著凝固的痂殼再次淌出，一滴一滴砸到沙子上被吸收。

“那個，你好？”

女孩握緊了手里的捧花，卻又不敢太使勁，她不確定地叫著方才在穆曉眼里看到的金發(fā)少女，垂落的肩膀看上去如此憔悴。

沒有得到回應(yīng)，女孩并不驚訝，這才合常理的，因為沒有人能看見她。

女孩靜靜坐在邊上，她不知這樣無所謂的陪伴是否能緩解少女的痛楚，然而沒過多久，身旁的人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隨后站起。風(fēng)打亂了頭發(fā)，卻憾不動筆直的脊梁，少女扯下發(fā)繩利落地重新束起頭發(fā)，掏出胸前掛脖的戒指，不顧堅固的金屬勒進皮膚的痛楚，一把扯斷鏈條，將戒指套在大拇指上來回摩挲，天使低聲呢喃著惡魔的圣詞。明明感受不到溫度，但此刻女孩卻從眼前少女的話語里感受到冰冷的寒意，甚至恐懼……她無意瞥見那雙隱藏在劉海下的雙眸被海風(fēng)吹得濕紅，浪在里面翻滾，沾染著陰郁的夜色。

女孩想動，卻因恐懼動彈不得，當(dāng)她好不容易抬起僵硬的手想換個姿勢時，在對方不斷呢喃的那個名為“Mana”的詞匯中少女消失不見……

愛，是什么。

女孩停留在這里的時間太長了，她已然忘記這種感情，唯一還記得的，是一開口就會唱的歌，多少個日夜在這里低吟。此時她感覺身體輕盈，如輕鴻的羽毛不斷飄往更高的空中，沒有對未知的恐懼，就好像知道自己的終點般，她坦然微笑，不斷吟唱，閉眼享受這個過程……

『上天啊，難道你看不出我很愛他』

『怎么明明相愛的兩個人，你要拆散他們啊』

『上天啊，你千萬不要偷偷告訴他』

『在無數(shù)夜深人靜的夜晚，有個人在想他』

『以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顧他』

『我不在他身旁你不能欺負(fù)他』

『別再讓人走近他心里，最后卻又離開他』

『因為我不愿再看他流淚啦』

『愿世間溫情化作一縷風(fēng)，代替我擁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