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很久,祁天終于繞出了那漆黑的小巷,來到了一處寬闊的道路上。
路兩邊立著破舊古老的路燈,一直延伸到遠處昏暗的群山。
路面上撒著細碎的礫石,祁天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些腳下的碎石正在不斷地顫動。
忽然間,遠處傳來了震耳欲聾的巨響。前方的山體似乎正在劇烈晃動,大塊巨石滾落下來,腳下的大地都在震顫。接著,地面猛地裂開一條縫,不斷擴大的裂口下是無盡的深淵。
一只只如觸須般的黑色長手從深淵內(nèi)伸出,在半空中搖擺亂抓著。
眼前的一切,簡直就是在CG游戲中才會出現(xiàn)的地獄的畫面。
祁天沒多想,轉(zhuǎn)身就往群山的反方向跑去。
幾十分鐘后,公路消失在盡頭,眼前是一片破敗的城中村。狹窄的小道周圍盡是破舊的房屋,不時出現(xiàn)一兩點昏黃的燈光和詭異的磷火。
走了一會兒,眼前出現(xiàn)了三條岔路。祁天思索了一陣,選擇了中間那條。走著走著,周圍的燈火愈發(fā)黯淡,前面似乎是一個死胡同。
正當他懷疑自己走錯了路時,小道盡頭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的背影。
那是一個只有五六歲的小女孩。她穿著一身破舊的紅色連衣裙,黑色的長發(fā)凌亂地披散下來。
她的背影讓祁天有些不寒而栗,本能地轉(zhuǎn)身就走。
但是腳下似乎有個軟綿綿的東西,一下子絆住了他的腳。祁天低下頭,看到一個打滿補丁的毛絨玩具熊,浸滿污漬和灰塵的毛坯上,粘著斑斑暗黑色的污漬。
“哥哥,你去哪?”小女孩幽幽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祁天更害怕了,不覺間加快了步伐??墒?,道路的出口處赫然被一個身影堵住了,那正是剛才還在他身后的紅衣小女孩!小女孩依然背對著他,正用手整理漆黑的長發(fā)。
忽然,她撥開了后腦勺上厚厚的頭發(fā),一張臟兮兮的臉露了出來!
祁天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可就在這時,女孩慢慢地轉(zhuǎn)過頭來,正面還是那張一模一樣的臉。
兩張臉的小女孩看著嚇壞了的祁天,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案绺纾悴挥浀梦伊藛??你把我的玩具弄丟了?!?/p>
那張稚嫩的臉開始扭曲變形,破碎分離。
祁天幾乎要昏厥過去,但他還是掙扎著轉(zhuǎn)過身,準備往反方向逃。可就在抬頭的一瞬間,紅衣小女孩已經(jīng)舉著斧頭站在了他眼前。
“哥哥的表情真好笑呀,比玩具熊還有意思。”她天真爛漫地笑著,揮下了一柄生銹了的斧子。
來不及尖叫,一陣鉆心的劇痛過后,他徹底失去了意識。
祁天驚叫著從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全身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噶?。他猛然發(fā)現(xiàn)昨晚夢到的一切都無比清晰地印在腦海中。他趕緊拿出筆和紙,把夢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記錄下來,小心地塞進兜里。
身邊已經(jīng)換好了新的食物,還有藥片。這次,祁天沒有再猶豫,當他感受到困意后,便立刻吞下了藥片。
第二晚的夢境很快就來了。這次,祁天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了一片荒涼廣闊的山區(qū),一條曲折的盤山公路蜿蜒而過。
這看似人跡全無的深山里會有什么關(guān)于自己記憶的線索呢?祁天看著眼前縱橫交錯的山間小路,一時間迷失了方向。
身后的草叢忽然傳來了隱約的悉索聲,接著是某種動物低沉的嘶吼。
祁天警覺地回過頭去,看見密林掩映下的草堆正在劇烈地顫動。隨著一聲怪叫,一只龐大的黑色怪物猛地從里面撲了出來。
那怪物全身透著被火灼燒后的焦黑色,正朝著他低低嘶吼,似乎充滿了無窮的怨念。
沒等祁天反應(yīng)過來,怪物就怒吼著朝他撲來。祁天匆忙閃躲,沿著身邊的公路往上山的方向逃去。
怪物在他身后緊追不舍,踩出沙沙的腳步聲。
達到半山腰時,祁天終于甩開了怪物一段距離,但他已精疲力竭了,而怪物很快就會追上來。
就在絕望之時,眼前濃重的灰白山霧間忽然射出一道模糊昏黃的車燈。隨著發(fā)動機的聲音,一輛轎車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
這是一輛往下山方向行駛的私家車,車身破舊不堪,遍布銹跡和類似苔蘚的暗綠色植物,不知道多久沒有清洗過了。
祁天攔在路前拼命招手,轎車緩緩停下了。一個中年男人從車窗里探出頭,困惑地問:“怎么了?”
“我,有怪物在后面追我!”祁天語無倫次地說,“能不能請你們載我一程?”
男人猶豫了一會兒,他旁邊坐著的妻子說:“這么晚了,就讓他搭個順風車吧?!?/p>
終于,祁天坐上了夫婦的車。進到車里,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再次漫上心頭,讓他覺得很怪異。不知為何,破舊的車里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味,著實令人作嘔。
“你們的車怎么這么破啊,還一股怪味。”祁天試著和夫婦倆搭話,但二人卻并沒有理他的意思。
沒趣的祁天只好四處打量起來。這時,他看到座位上正粘著很多綠色的植物。湊近一看,那根本不是苔蘚,而是水里才有的藻類植物。
就在他要發(fā)問時,車忽然停了下來。中年男人打開車門,繞到了車后。難道是油箱壞了嗎?祁天把頭探出窗外張望著,身后卻傳來一陣怪聲。
還沒等他回頭,一雙冰冷滑膩的手就攀上了他的脖子,死死掐住了他。
幾近窒息的祁天奮力掙扎了半天,才擺脫怪手的束縛。此時他才看見,剛才還坐在副駕駛的男人的妻子正面目猙獰地站在他身后,眼神里充滿了怨毒。
祁天連滾帶爬地從車門里摔出來,赫然看見那男人正背對著他,在后備箱里翻著什么東西。
聽到響動,男人緩緩轉(zhuǎn)過頭來,腫脹的嘴唇里傳來沙啞的笑聲,大團細沙和水草隨之流出。
砰的一聲,一大包東西從后備箱里掉了出來,傳來一陣巨響。
那竟然是昨晚夢到的紅衣小女孩。她烏黑的頭發(fā)凌亂的鋪散開來,正笑盈盈地看著癱坐在地上的祁天。
深夜搭車,車內(nèi)一股怪味,司機打開后備箱他嚇得腿發(fā)軟。
男人已經(jīng)一搖一擺地走向祁天,手里正舉著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同時,剛才的女人也從車里走了出來,她的手中,同樣握著一把鋒利的剔骨刀。
祁天想跑,卻發(fā)現(xiàn)腿已經(jīng)軟得像一灘爛泥,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了。
祁天再次從痛苦的死亡記憶中醒來,渾身冷得像掉進了冰窟。
身邊早已換上了新的食物和水,但他已經(jīng)無意顧及。
小紙片上放著一粒新的藥丸,下面是一段話:“恭喜!你已經(jīng)在這里度過了三天。你很明智,選擇了相信并服用藥片。你被困在了夢境里,如果不吃藥片、拒絕夢境的話,最終只能被密閉空間吞噬?!?/p>
“既要找回記憶,又要活著離開這里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躲避追殺,在夜晚的夢境中成功逃生。最后一晚,祝你好運!”
“可惡!”祁天憤怒地丟掉了紙片?,F(xiàn)在只剩第三晚了,它卻此時才來提醒自己,不就是想看自己絕望又無奈的慘狀嗎?而且他根本無力應(yīng)對那些可怕的鬼怪,如果今晚還被殺死,自己會面臨什么樣的下場?
焦慮間,一絲靈感閃過心頭。
又到了該睡覺的時候。祁天毅然拿起藥片,吞了下去。
第三晚的夢境開始了。此刻,祁天正躺在一張松軟的床上。
這是一套單人公寓,里面的家具陳設(shè)都非常熟悉。床頭擺著一個相框,照片上的人正是祁天自己。
這里應(yīng)該是自己曾經(jīng)居住的地方。
相框旁有一個白色藥瓶,標簽上寫著“氯丙嗪”。下面有一行小字:“用于人格分裂癥初發(fā)復發(fā)的急性期?!彪y道說,自己患有人格分裂癥?
然而,此時的他已經(jīng)失去了一切與自己相關(guān)的記憶,無論如何也回憶不起來自己的性格,以及自己身上發(fā)生過的一切。
忽然,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祁天謹慎地湊到貓眼前,只看到了一片黑影。
他不敢輕易開門,迅速走回房間反鎖了門,緊張地坐在書桌前。好在敲門聲很快就消失了,他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祁天注意到了桌角邊一個紅色的日記本。翻開本子,扉頁上寫著他的名字。這應(yīng)該就是自己的日記了。他仔細閱讀起來,眼神也隨之變得陰沉。
隨著紙頁一張張翻動,他終于想起了自己的過去。
然而,那些過去似乎太過黑暗,令人難以言說。他漸漸沉浸在那些文字中,天性中的某些東西也被漸漸喚醒。
當祁天翻過日記的最后一頁,把本子輕輕合上時,才發(fā)現(xiàn)眼前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了一個人影。
他抬起頭,看見了筱梅陰冷的臉。她依然圍著厚重的圍巾,眼神里透著凜冽的寒意。
“你都想起來了?”她冷冷地問。
祁天沒有說話,只是默默閉上了眼睛。
原來,祁天在大學時就患上了嚴重的人格分裂癥。
可怕的是,他在青少年時期沉迷于各種暴力影片和書籍,另一個人格已經(jīng)具有極端兇殘暴戾的反社會傾向,并且發(fā)作時很難控制。
雖然長期服藥,他依然無法控制隱藏的殺戮欲望。在他眼里,人,包括身邊的同伴、親友、陌生人,都不過是自己獵殺的對象而已。
而孤僻冷漠的他,也從來沒有結(jié)交過任何朋友,只是沉浸在自己的黑暗世界中。身邊的人都知道他是個怪人,也都刻意疏遠,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他也嘗試過各種治療,可自己的另一個人格始終無法得到控制。最后,他索性隱藏起自己的秘密,希望以藥物抑制終身。
然而,他的想法終究太過幼稚。人格分裂和反社會人格都是極難治療的心理疾病,又豈是他自己一人可以控制住的。
終于,六年前,無法控制自己雙重人格的他,犯下了第一樁命案。
那是一個寂靜的夜晚,一個破敗昏暗的城中村。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個獨自玩耍的小女孩。
一個下暴雨的夜晚,他在去深山拋尸的途中搭了一對夫妻的順風車。
然而,丈夫在下車檢查故障時發(fā)現(xiàn)了后備箱里的異常。為了殺人滅口,黑暗人格控制下的祁天再次選擇殺害了夫妻二人,并將三人的尸體連同汽車一起,拋入了懸崖下的深湖。
毀尸滅跡之前,祁天鬼使神差地拿走了女人的金項鏈,并且收藏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那金項鏈看起來很值錢的緣故吧,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典當?shù)赇?,也就一直沒有將項鏈脫手出賣。
在那之后,祁天搬到了另一座城市,并在公司里認識了筱梅。
起初,他還對她頗有好感。她是一個溫暖貼心的姑娘,經(jīng)常幫他泡咖啡、帶晚飯,雖然都是些瑣碎的生活小事,但對于長期獨身、沒有親友的他來說,確實足以溫暖內(nèi)心的黑暗和扭曲。
終于有一天,祁天鼓起勇氣,邀請她來家中做客。他親手制作了豐盛的晚餐,就等著時機成熟時,向她說出埋藏在心底的謝意和好感。
然而,就在去洗手間的時候,細心的筱梅卻發(fā)現(xiàn)了被祁天擺在浴室邊、玻璃柜子里的金項鏈。
看到金項鏈的一瞬間,她瞬間呆在了原地。
那件款式奇特的項鏈,她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她急忙打開柜子,拿出一看:只見項鏈上,刻著一個名字。
筱蘭。
原來,筱梅是那對被害夫妻中妻子的妹妹,多年來她一直對姐姐筱蘭的失蹤耿耿于懷。
就在這時,祁天已經(jīng)握著一把尖利的水果刀,輕輕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一轉(zhuǎn)頭,正好對上了他陰冷的目光。憤怒的筱梅正要大聲質(zhì)問祁天,卻再次激起了他殺人的欲望。那個瞬間,他拿起水果刀,割斷了筱梅的喉管。
殺害筱梅后,祁天愈發(fā)瘋狂,他已經(jīng)無法控制自己的另一個人格。
同時,他也擔心公司發(fā)現(xiàn)筱梅的失蹤。于是,他縱火燒毀了公司,之后一直匿名潛逃。
那次火災(zāi)導致了數(shù)十人的死亡,其中就包括那個胖同事。
再次睜開雙眼,祁天看見了筱梅怨毒的臉?!敖裢?,就讓我來親手殺死你吧!”說著,她朝祁天撲來。
祁天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迅速掏出兜里的打火機,點燃后扔向筱梅。筱梅完全沒料到,一下子就被火焰困住,發(fā)出了不甘而凄厲的嚎叫。
祁天看著逐漸化為焦灰的筱梅,得意地說:“想不到吧,夢境是連貫的。還好我及時想起它了。這樣看來,我的推測是正確的。你們輸了!”
他瀟灑地轉(zhuǎn)過身,邊走邊自言自語:“誰也不能制裁我?!?/p>
推開門,眼前出現(xiàn)了那個熟悉的白色空間。不同的是,墻壁上已經(jīng)多了一個出口。
看來,自己真的贏了。
祁天一腳跨出密室,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要看到真實的世界了。
出乎意料的是,出口外依然是一片杳無邊際的黑暗。
渾濁的濃霧中忽然鉆出一只只焦黑的手臂,像觸須一樣緊緊纏住了祁天,把他往回拖。
祁天奮力掙扎著,但他已經(jīng)聽不見自己的慘叫了。耳邊環(huán)繞著一個低沉的聲音,仿佛來自深淵的召喚:“你逃不過地獄?!?/p>
祁天被拉回白色密室的瞬間,出口便關(guān)閉了。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里,他正在自己地獄般的回憶中體驗著永恒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