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陰天。天光被牢牢封住,看不到一絲陽光。讓你想到少時讀的《岳陽樓記》:陰風(fēng)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山岳潛形。
烏云一層一層地堆疊著,密密麻麻,望不見盡頭,似乎要將天穹壓下來,沉重,壓抑,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大海不再是藍(lán)色,而是變成了灰黑色,與遠(yuǎn)處的天際相接。天空與大海都是一片死寂,世界失去了顏色,正如,你失去了李響。
你緩緩找了一片礁石,安靜地坐著,巨大的悲痛和疲倦將你吞沒。你閉上了眼睛,輕輕倚靠在另一塊礁石上。
海風(fēng)依舊在吹,海浪依舊在拍打,你安靜如同睡著。你知道這波濤會繼續(xù)暗涌,但你依然沉睡著。
直到……海浪幾乎要淹沒了這片礁石。
你終于睜開了眼睛,天空下起了雨,雨點(diǎn)打在海面中,砸出無數(shù)傷口,又瞬間被抹去。有的時候,有些情緒,就像水融入了水,又消失在水中,旁人無從察覺,唯有自己才知道那些密密麻麻的疼。
響,我好想你。我從來也沒有忘記過你。
你緩緩站起來,你在京海長大,深知漲潮是多么快速的過程。你低頭看著海浪攀上了你的小腿,只需要再多幾分鐘,你就會被海浪吞噬……
你安靜地等候著重逢的時分,再沒有了恐懼,只剩下平靜。
“念念!念念!”
是李響的聲音?
不,是羅征的聲音。
你回頭去看,羅征一邊跑,一邊發(fā)瘋了一樣脫掉了自己的西裝外套,將眼鏡也甩到了一邊,他沖進(jìn)海里,試圖要到你的身邊。
你選的礁石原本就在海浪中,現(xiàn)在又是漲潮時分,羅征游得艱難,但一直向你靠近。你在他臉上看到了近乎恐懼的焦急,與記憶里被綁架時李響的臉重合。
但李響已經(jīng)不在了。
太疼了,自己一個人活下去真的太疼了。
你錯開眼,你早就無懼死亡,但害怕有所虧欠。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債你都已經(jīng)償還,唯獨(dú)羅征,你無法面對。
你看了羅征最后一眼,緩緩向后倒下。洶涌的海浪從背后狠狠擁抱住你的身體,然后拖進(jìn)水中,像是享用著獻(xiàn)祭給自己的新娘。
女娃死了以后,因?yàn)樾挠胁桓仕曰闪司l(wèi)。那么你死了以后呢?會變成什么呢?也許像海的女兒一樣變成了泡沫,但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你終于可以見到李響了。你終于可以從這個世界解脫了。
這個世界啊,是失去李響的世界。
其實(shí)你沒有怪過李響,也沒有恨這個世界,只是無法面對和繼續(xù)。你知道,李響會在海的那一邊等你……
在意識逐漸模糊時,你看到了熟悉的臉,他拉住了你的手,環(huán)住了你的腰,帶著你拼命向上游。海浪將你們拍下去,他就帶著你再游上來,一點(diǎn)一點(diǎn)向海岸線靠近。
他從大海的手里將你抱了出來,從死神的口邊將你奪了回來。
他呼喚著你的名字,急切地檢查著你的身體的生理體征,逼著你吐出吞進(jìn)去的海水,將你抱回海邊的小屋,不斷用熱水沖淋著你凍僵的四肢,拿柔軟的毛巾替你擦干身體,換上寬松舒適的睡衣,小心地安置在床上。
“響……”
“響……”
“響……”
可他偏偏不答應(yīng)你。無論你怎么呼喚他,他都不肯回答。
然后你終于明白了。
這個人不是李響,他是羅征。
原來你的懲罰還沒有到頭。你還是沒有找到你的李響,你還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人潮洶涌之中。
你蜷縮起身子,小聲嗚咽著。
羅征將身上的濕衣服脫了,隨便擦了兩下,穿著浴袍隔著被子就將你攬到了懷里。
“哭吧。我在這里?!?/p>
你停頓了一下,隨即在那溫暖的懷抱里潰不成軍,放聲痛哭。
李婉以為你沒事了,袁夢以為你沒事了,甚至你自己也以為自己可以沒事。
但事實(shí)上,你沒有。你靠著那張一模一樣的臉的幻想,裝出一副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的樣子,把所有的痛苦麻痹住,再一口一口吞食。
可沒有人發(fā)現(xiàn),你沒有消化掉悲傷,是悲傷吞沒了你。
但是,羅征發(fā)現(xiàn)了,他企圖將你治愈。
他幾乎是沒日沒夜地守護(hù)著你,但他的工作也不允許他停下來,于是他常常是一邊抱著筆記本電腦完成他紛繁復(fù)雜的計(jì)算,一邊時刻關(guān)注你的狀況,及時把你從你自毀的情緒中撈出來。
你以為他會憤怒,他會質(zhì)問,他會責(zé)怪。但是他只是安靜地陪著你,送上一杯熱牛奶。神奇的是,你的情緒真的慢慢穩(wěn)定起來了。
可你并不想活過來,不想面對一個沒有李響的世界。你想就那么墜落下去,可羅征死死拉住了你的手。
他是你在這個冰冷的世界最后一點(diǎn)暖意了,你不能接受,也無法拒絕,就用終日的沉默和抑郁,這么消極對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