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過半條內廊,樓大少夫人帶著少商移門而入,只見側堂里滿是女眷,有做少婦打扮的,也有閨閣梳妝的,俱是樓家的新婦和未嫁的小女娘們。
樓家兩房的子嗣十分平均,俱是四男四女。
少商依著樓大少夫人的介紹,一一見過眾人,舉止合宜,言語謙和,不過對著樓家二房的女眷們就略多了兩句,未嫁的說仰慕才情,已經婚嫁的夸贊夫家郞婿,句句都扎在點子上,讓人聽了如沐春風。
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個,樓房排行最小的女娘,長房的樓縭。
少商眼睛一眨,好巧不巧,之前萬家的筵席上,她和這位樓家幼女還有幾句口角呢。
樓縭瞪了少商半天,氣鼓鼓地扭過頭去,不肯與少商見禮。
樓大少夫人十分尷尬,這個女叔因為年紀最幼,十分得君姑喜愛,她也不好說些什么,只能呵呵笑著略過,然后請少商坐下,與眾人一道說些閑話。
少商落座后,朝坐在右側上首一名少婦看了一眼,觀其眉目細長,神色端穆,正是適才提起的二少夫人,她未來的姒婦。
樓家二房長媳,姓王,名延姬,是樓家下一代可執(zhí)牛耳的新秀樓犇之妻,也是如英特地圈出來首位值得注意的人物。
“樓家二夫人天真不知世事,可樓家二房在內宅之中不落下風,你以為這是誰的功勞?你未來姒婦手腕高明著呢!”
王延姬注意到少商在看自己,也朝她輕輕頷首,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
她在得知未來娣婦是文昌侯府崔娘子的胞妹時,歡喜不已,就算知道丈夫肯定已經從君舅那里得知了這個喜訊,她還是忍不住寫了封家書。
文昌侯千里送鮮果,一片愛女之心,天下皆知,而崔娘子喜愛幼妹,為她打算諸多,更不是秘聞。
若是有幸能得文昌侯青眼或者魏老先生的引薦,丈夫就不必再受長房壓制,從此可以振翅高飛,一展宏圖了。
她那時就打定主意,就算是這程娘子當真如傳言中那般粗鄙不堪,她也定會好生相待,誰知這位程娘子與傳言中截然相反,不僅不笨,還非常聰慧。
正當一切進行得十分順利的時候,聽著女眷們不住地夸贊少商貌美嫻靜的樓縭終于忍不住了,她酸溜溜地道:“我可真想不到呀,程娘子那日在萬家對王姈阿姊那么兇巴巴的,今日倒扮得一本正經了。”
“阿縭!”樓大少夫人驚呼,眼睛都瞪大了。
堂內眾女或輕聲喝止樓縭,或默不作聲,靜觀事態(tài)。
“是呀,我也沒想到?!鄙偕梯p輕放下茶盞,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樓縭見少商無有反應,便繼續(xù)道:“你能嫁進我們家,那是天大的運氣。若非昭君阿姊另嫁了,哪里輪得到你?你不知道,我阿母可喜愛昭君阿姊啦······”
“阿縭!你再說一句,我就叫伯母過來收拾你!”樓垚的胞姊聽了,頓時勃然大怒,手撐在案上,作勢就要起身。
樓縭也大怒:“堂姊,你居然幫著她罵我!”因為她年紀最小,平日兄姊姒婦都十分忍讓她的,尤其這位正在待嫁的堂姊,平日尤其疼愛她。
少商沖樓垚胞姊微微一笑,目光示意無妨,轉頭沖樓縭道:“樓小娘子適才說什么,你阿母極其喜愛何昭君?那我就不懂了,你同胞兄長樓七公子不過比阿垚大了兩歲,比何昭君大了三歲,為何當初不讓他倆定親?”
此言一出,堂內左側一名身著淺緋色曲裾的少婦面色發(fā)紅,其余眾人也是神色各異。
樓垚胞姊卻眼睛一亮,似乎是并不討厭有個言辭厲害的娣婦。
樓縭被噎得半死,大聲道:“那,那是因為······因為······”
她小小年紀如何知道個中緣由,自她懂事起何昭君就與小堂兄定親了,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來,“因為叔母更喜愛昭君阿姊!”
“哦,是么?”少商刻意拉長聲調道,“原來如此?。 ?/p>
樓縭面紅過耳,這話她自己說出來都覺虧心。別說樓家內部,就是外面都有不少人知道樓家二夫人不滿何將軍那位囂張蠻橫的獨女,不止一次讓何夫人好好教導女兒。
少商用一種既包容又憐憫的眼神看著樓縭,像是在看一個頑劣不懂事的幼童。
樓縭被看得羞極生惱,高聲叫道:“你憑什么這樣看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有多可惡,王姈阿姊都跟我說了······”
“好了!”樓大少夫人拍案喝止道,“阿縭你閉嘴!趕緊給少商道歉!”
“我才不!”樓縭非但不聽,還更大聲地叫嚷道,“她不就是仗著有崔娘子給她撐腰么,咱們樓家也是綿延百年的一等世族,還怕了她不成!”
“你們在說些什么?!”隨著一聲厲呵傳來,樓縭瞬間噤聲。
樓大夫人領著眾多侍婢大步走進側堂,身后跟著樓二夫人和蕭夫人。她用嚴厲的目光一一掃過每個人的臉,經過幺女樓縭時,略略停留了片刻。
樓家女眷見她發(fā)怒,紛紛躬身跪坐,樓大少夫人低頭囁嚅著不敢說話,便錯過了樓大夫人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此刻只有王延姬悠悠站起身來,道:“大伯母您來得正好,阿縭適才正說到程娘子與王家姈娘子的爭執(zhí)之事呢,剛剛阿縭還說少商為人可惡,說她不過是仗著其姊崔娘子的勢······”
她看了樓縭一眼,聲調微冷:“還說我們樓家煊赫百年,有何懼之!”
王延姬話音剛落,樓大夫人登時就變了臉,上前幾步,抬手就給了樓縭一個清脆的耳光。
樓縭捂著臉,不敢置信道:“阿母,你居然打我?”她是老來女,母親雖然為人嚴厲,但對她一向寬縱,此時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打了自己!
她越想越傷心,又瞥見少商含譏帶諷的一雙眼,氣急之下,指著少商尖叫道:“是你,都是你······”
少商站起身來,對樓大夫人斂衽一禮,面容冷肅:“我今日是第一次來樓家做客,不知有何失禮之處,值得樓小娘子一而再,而三地羞辱于我?”
“我阿姊與貴府并無來往,也不曾見過樓小娘子,樓小娘子羞辱我也就罷了,緣何兩次三番地要牽扯到我阿姊身上,可是覺得文昌侯府好欺負嗎?”
她可沒忘了,在萬家樓縭與王姈一唱一和,說了好些難聽的話呢,如果她不是走得早,落水之人定然也有她的一份。
樓大夫人又劈手給了樓縭一個耳光,語氣十分嚴厲:“阿垚與少商已經定親,你如此出言不遜,見罪姻親,倘若誤了這樁良緣,你以后還有臉見你堂兄么?枉阿垚素日待你親厚!”
卻不提樓縭言語唐突,涉及文昌侯府之事,直接強壓著樓縭與少商賠罪。
樓縭看母親如此疾言厲色,心中也生出幾分害怕來,她與少商作揖賠罪,可眼中恨恨,不服之意,眾人皆看得出來。
王延姬輕輕一笑,緩緩上前幾步,躬身道:“程夫人見諒,你可別因為阿縭就心疼令嬡就不讓她嫁過來呀!再說了,阿縭早晚是出嫁女,令嬡以后少去見她就是了?!?/p>
這話何其大膽露骨,樓大夫人神色一凜,樓大少夫人連忙急道:“阿延,你怎么這么說!阿縭年紀小,說話不當心,全是······”
王延姬目露譏誚:“姒婦不會要說‘阿縭全是無心之失罷’?”
樓大少夫人語塞,憋得臉都紅了。
她又朝樓大夫人冷淡一笑:“大伯母見諒。適才阿縭還跟程娘子說伯母如何喜愛昭君妹妹呢。伯母疼愛晚輩我是知道的,卻不知您竟然那么喜愛昭君妹妹。早知如此,就不讓阿垚掠美了,不如早兩年就讓七弟娶了昭君呢。”
跪在后面的七少夫人神情窘迫,氣得渾身發(fā)抖。
樓二夫人尷尬得不行,蕭夫人臉色冰冷,直接越過樓二夫人直接去看樓大夫人,眼神明明白白的要一個說法。
樓大夫人強忍怒氣:“這是什么話!阿縭,看來這三個月你還沒關夠,還在滿口胡言亂語,那你就接著面壁思過罷!”
樓縭哭哭啼啼地剛要說話,就被婢女推搡著捉了出去。
待樓縭被驅了出去,樓大夫人又轉過頭來,連連朝蕭夫人和少商致歉,反復保證會好好管教樓縭云云。
趁長輩說話之際,王延姬忽然拐到少商身邊,一臉和顏悅色:“我不愛叫什么姒婦娣婦的,以后我就叫你少商,可好?”
少商回看過去,淺笑嫣然:“喏,那我也叫您延姬阿姊?!?/p>
兩人伸手交握,二房另兩名庶子的新婦也不聲不響地聚攏過來,樓垚兩個胞姊也走了過來,互成掎角之勢。
樓大夫人見此情狀,心中一陣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