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中天,因有外客,府中管婦來問在何處設(shè)宴。
如英此時已經(jīng)擱筆,與沈懷玉正在品茶,聽聞此言,便道:“既如此,就擺在湖心亭吧,再撐兩條船出來,叫樂工在船上演奏助興?!?/p>
管婦聽了,立刻下去準(zhǔn)備。
等到筵席齊備后,如英與沈懷玉一同入席,如英坐在首位,懷玉拉著少商坐在一塊,樓垚只能敬陪末座。
如英舉杯邀樓垚同飲:“樓公子,酒淡菜薄,多有怠慢,還請見諒!”
樓垚連迭聲只道不敢,當(dāng)即滿飲。
隨后湖上船中琴瑟簫管齊發(fā)而出,樂聲度水而來,更顯清越悠揚(yáng),只是如英興致并不高,沈懷玉也無意戲謔發(fā)諢,酒過三巡后就草草地散了場。
如英神思倦怠,懶于言語,便推身上不好,讓沈懷玉留下替自己待客,自己回房小憩去了。
少商看如英面色果真不好,想扶如英回去,順便說些私密話。
如英瞟了樓垚一眼,見他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樣,不冷不熱道:“何苦呢!你既帶了他來,又如何叫他落單?你留他一人在這,就不怕懷玉欺負(fù)他?”
少商這時才聽出一點(diǎn)意思來,思索片刻,想要解釋,但如英已經(jīng)走遠(yuǎn)。
她想去追,被沈懷玉攔住了,沈懷玉笑道:“放心好了,你阿姊不會生你的氣,她這些天實(shí)在是累壞了,讓她好好歇一歇,保管明日就好?!?/p>
少商知道拗不過,她看樓垚,樓垚也看她,兩人面上皆有不安之色。
沈懷玉見二人如此,心里涌上十二分的不痛快。
她同如英一樣,都是極為護(hù)短之人,自家孩子那都是千好萬好的,如果哪里不好了,那一定是被外人勾壞的。
婢女奉上消食的茶,茶湯色紅濃透,滋味醇厚回甘,十分不俗。
沈懷玉沖少商笑道:“這是永昌特有的濮茶,滋味獨(dú)特,你阿姊最喜歡了。你待會走的時候包兩包帶回去給魏老頭,這茶能醒酒而且不傷脾胃,最適合他這種老酒癡了?!?/p>
又問少商近日讀書辛不辛苦,可還吃得消。
少商窘迫地抓了抓裙擺,強(qiáng)顏歡笑道:“夫子教導(dǎo)的甚是用心呢!”
不過十來天,竹鞭都敲斷兩根了。
沈懷玉看她這樣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笑了笑:“魏老頭學(xué)問是天下一等一的,就是太嚴(yán)苛了些。我和你阿姊小時候也跟他讀過書,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遲,動不動就是罰站、抄書、打手板。你阿姊身子弱,哪里捱得住,三天不到,崔叔母就打發(fā)人來接了?!?/p>
轉(zhuǎn)頭又問樓垚:“樓公子近日在忙些什么呢?”
樓垚被問得臉上一熱,支吾著道:“我在家,在家聽大伯父教誨······”
沈懷玉“哦”了一聲,面上似笑非笑,語氣似譏似嘲:“原來是受了樓太仆的指點(diǎn),難怪呢!”
樓垚臉上有些掛不住,今日著實(shí)不該聽從大伯父吩咐與少商一道往文昌侯府來,崔娘子雖然是少商的親姊,但親緣之上還有禮法。他無意唐突,有心致歉,但如英已經(jīng)離席,若請為轉(zhuǎn)托,又顯得心意不誠。
正當(dāng)他不知如何是好時,只聽沈懷玉又問:“不知樓太仆近日可得閑?”
樓垚不解其意,不敢答話,只低頭訥訥。
沈懷玉也沒想他答出個一二三,但看他呆頭呆腦的蠢樣,心底的火又躥了起來,最后看在少商的面上,她還是忍怒提點(diǎn)了兩句:“樓太仆政事繁忙,樓公子身為子侄,應(yīng)當(dāng)多多體貼,無事不要叨擾的好?!?/p>
都是十六歲的人了,又不是那等無知的懵懂小兒,難道真的對家中形勢一無所知?
樓垚唯唯應(yīng)了,沈懷玉還想再敲打兩句,偏少商開口辭行,沈懷玉只能按下不表,起身送兩人出門。
門上已有人馬車輛候著,原來是如英吩咐管家準(zhǔn)備的贈禮,整整三大車。
崔府管家道:“女公子道,托賴貴府惦記,些許薄禮,聊表心意,還望勿卻?!?/p>
交情淺,施重禮,少商知道這是阿姊在表明不欲與樓家相交的意思,偏樓垚半點(diǎn)不懂這種走禮的門道,還一個勁地道謝。
頂著沈懷玉戲謔的眼神,少商扯了扯樓垚的袖子,催他快走。
崔府管家又捧著兩個黑陶罐子,呈予少商:“這是家中自制的茶葉,女公子不管是送人,還是留著自己喝都使得?!?/p>
少商讓芡實(shí)接過,笑著道:“阿姊的意思我都明白了,等我下次休沐再來看她?!?/p>
沈懷玉等少商上了馬車才回轉(zhuǎn),她在文昌侯府比在自己家里還自在,也不用人帶路,闖過湖心亭,一徑往如英居處走去。
她知如英一定睡不著,遂大步跨入內(nèi)室,果見如英歪在榻上,靠在隱囊上正在看書。
聽見她進(jìn)來了,頭也不抬地問道:“人送走了?”
“還不走,難道還留著吃晚膳不成?別壞了你的胃口!”
沈懷玉挨過來坐了,又將她手里的書搶了過來,翻了翻,見是什么“若不知說生,不知惡死”,什么“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厭煩得很,遂將書擲到不遠(yuǎn)處的案上,氣道:“好端端的,讀這個做什么?”
如英也不生氣,笑道:“閑來無事翻翻而已,這書越讀越有意思,我以前倒是想錯了?!?/p>
沈懷玉學(xué)問平平,不懂這些,但看如英高興,不免將先前的怨懟不滿去了十之八九,又說起樓垚來訪是樓太仆之意。
“原來如此,我看他也不像有這種心思的?!比缬⒙砸凰妓?,又冷笑道,“看來朝上攻訐太子的聲勢是越來越大了,小越侯府這些日子怕也是熱鬧得過了頭!”
“可不是么,我阿父都喝大兩三回了!我阿兄倒是沒去,只在家里頭和我那繼母打嘴仗?!?/p>
沈懷玉想到這里,樂不可支:“唉喲,你不知道,我阿兄也不知從哪里得了高人指點(diǎn),那嘴損得,可有你幾分風(fēng)范了?!?/p>
只是樂了一會兒她又開始發(fā)愁,唉聲道:“就是嫂嫂還是不開竅,軟乎得像個泥人,遇著事情只會哭,怎么好讓阿兄一直照管內(nèi)宅里的事情?”
如英知道沈家兄長需要的是一個能為己分憂的新婦,而不是如沈家嫂嫂這般遇事先亂陣腳,不能添助力,反而給自己拖后腿的妻子,只是娶都娶了,還能怎樣呢?
如英不愿多思,一指頭戳在沈懷玉的眉心,不知勸她還是勸自己:“愁又有什么用呢,七分人力,三分天定,只拼盡全力好好去做,管它能不能成,只要將來想起不愧于心,那就是成了。”
沈懷玉見她臉上亦染上憂愁之色,心中不免后悔自己多嘴,別的事情也就罷了,她如今正為少商的婚事煩心,何苦提起兄嫂的事情惹她不虞!
又不知用什么話頭岔過去,這時正聽外頭有人稟報——隔壁崔侯府打發(fā)管家來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