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萬程兩家在城門口匯合,車行大半日,就到了涂高山。
此時(shí)山腳下已遍地是人蹤馬跡,遠(yuǎn)遠(yuǎn)望去,以正中間那座最醒目的玄色鑲邊的朱紅金頂大帳為軸心,各家私帳已在四面鋪開。
如虞侯家的那片十幾座的帳篷,俱是清一色的靛藍(lán)色錦帳鑲上象牙雕刻的族徽,高貴端莊;如吳大將軍不大講究細(xì)處,便是五彩斑斕各種顏色的帳篷堆在一處;再如韓將軍喜賣弄斯文,家中十幾座帳篷全用青竹和青布,一眼望去碧幽幽的,倒顯得十分涼爽。
還有喜愛玩鬧的,如皇后之弟宣侯,居然將帳篷裝扮得猶如稻草扎的茅屋般,走近一看卻是貼了成束的金帛銀絹,惹的眾人既艷羨又好笑,也惹來皇后一通怒斥責(zé)罵,宣侯只好拆了重搭一座尋常的帳篷。
而崔家的帳篷在印染上別具匠心,在素帛上絞纈出打獵圖畫,獵者驅(qū)馬飛奔,有彎弓的,有張索的,還有作追馳狀的,上方有流云飛鳥,前后有花草鹿兔,并雜以山石樹木,錯(cuò)落分明,栩然如生,宛如一幅高明的素描圖畫,看得人嘖嘖稱奇。
按著官秩爵位,這幾家的帳篷都搭在御帳附近,而萬程兩家只能搭設(shè)在幾里之外。
等到安置妥當(dāng),天色已經(jīng)擦黑,少商想去找如英,卻被蕭夫人勒令不許亂跑。
因?yàn)榈诙找辉缫獏⒓蛹蓝Y,當(dāng)夜不好飲酒吃肉,只能用些蔬菜餅餌,以及剛從山下溪流里捕撈上來的魚蝦熬好的魚湯,還有如英遣谷雨送來的桑葚。
桑葚烏黑發(fā)紫,猶如一顆顆碩大飽滿的黑珍珠,盛放在白玉盤子里,光看著就令人覺得賞心悅目,咬下去更是柔嫩多汁,酸甜爽口。
谷雨又取出兩個(gè)錦盒,躬身送至少商和萬萋萋面前。
二人打開,里面竟是一串由黑珍珠串成的手鏈,珠形圓滿,暈彩流光,實(shí)是當(dāng)世罕見之奇珍。
另送了程姎一只連珠形銀鐲,也十分精巧,只是不比黑珠名貴。
少商抬頭看了一眼蕭夫人,蕭夫人一臉嗔怒。
少商當(dāng)然知道蕭夫人為什么生氣,她瞟了一眼拿著鐲子尷尬到不知所措的程姎,心想自己果然不是一個(gè)寬宏大度之人,看到堂姊這般,心里居然還有一點(diǎn)高興。
不得不說,被人偏愛的滋味當(dāng)真好極了。
少商看萬夫人沖萬萋萋使眼色,示意趕緊推辭,遂拿出自己的手鏈給萬萋萋帶上,沖她笑道:“萋萋阿姊戴著可真好看!”
萬萋萋根本沒收到萬夫人的眼色,轉(zhuǎn)手也將自己這一串套到少商腕上,看少女肌膚被黑珍珠襯得勝過新雪,沒忍住上手摸了兩把,只覺滑膩如脂,嘿嘿笑了兩聲:“少商妹妹戴著更好看!”
程頌看了,將少商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沒忍住輕斥道:“說話就說話,干什么動(dòng)手動(dòng)腳的!”
萬萋萋不解,雙手叉腰道:“都是女孩子,摸摸小手怎么啦?”
程頌心想我防的就是女孩子,他拉著少商不肯她與萬萋萋湊得太近,嘴上還解釋道:“你粗手粗腳的,又收不住力氣,萬一把嫋嫋弄傷了,她那些功課你替她做嗎,做不了你替她挨罰嗎?”
萬萋萋氣鼓鼓地瞪了程頌一眼,程頌才不怕,防火防盜防桃花,昨日少宮可是特地為姊妹二人卜了一卦,卦象顯示,皆是時(shí)運(yùn)不濟(jì),命犯桃花煞。
若是旁人,只需防那些游頭浪子,可他們家這兩個(gè),無論男女都得小心防范。
次日天不亮?xí)r,有官爵在身者穿戴整齊就趕赴御帳處,其余家眷則留在原處,跟著響亮的鑼鼓聲行跪拜叩首并祝禱之禮,足足鬧騰了一上午才算完。
少商被折騰得腦袋發(fā)暈,不得已在帳中休息片刻,出來時(shí)已是物是人非。
萬萋萋和程頌去參加班老侯爺設(shè)獎(jiǎng)的射箭賽馬會(huì)了,程詠本欲找?guī)讉€(gè)同窗論文,卻被提前找上門的尹家子弟拖走了。
程少宮原想待在帳內(nèi)看書,誰知展卷前習(xí)慣性地卜了一卦,得出“申時(shí)初刻不宜留在原地”的精準(zhǔn)卦象,他摸摸鼻子,只好出去晃蕩一番。
蕭夫人和萬夫人對坐聊著家常,程姎照例乖巧地陪在一旁,看見少商出來,告訴她樓垚來找過她了,見她休息就沒打擾,結(jié)果被程頌拉走了。
還有蔡司空家的女公子送來一張請柬,請她去赴雅集,如英也遣人問她要不要同去。
陳留蔡氏書香傳家,在朝野中素有雅望,舉辦的集會(huì)是未婚嫁的小女娘大展才思的好地方,只是這雅集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的。
除了幾位世交,蔡家只會(huì)請出身高門顯貴之家,或大儒宿著之女赴會(huì)。
如程氏這等寒門新晉的人家,原不在受邀之列,但少商已拜入魏疇門下,又是如英的妹妹,這次便也得了一張請柬。
可少商并不想去,她入學(xué)后雖然也涉獵詩賦,但夫子說她現(xiàn)在根本讀不透其中真意,講得也潦草,她去了只怕會(huì)淪為眾人笑柄,連累阿姊面上無光。
在程姎低頭落寞時(shí),她沉默思索的樣子落在蕭夫人眼中就是無聲的炫耀,當(dāng)下便冷斥道:“你要去便去,何故在此惺惺作態(tài)!”
這話一出口,萬夫人忍不住投去驚詫的目光,這話著實(shí)傷人。
少商也被嚇了一跳,但又很快回過神來,蕭夫人的疾言厲色雖然讓她不舒服,但從來都嚇不住她。
“女兒不過是覺得自己才疏學(xué)淺,怕去了惹人笑話,才猶豫了片刻,怎么在阿母眼中竟成了惺惺作態(tài)?”
“阿母,我在您心中究竟有多不堪,您才會(huì)這般想我?”少商眼中流露出些許失望之色。
“你們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難道還要我點(diǎn)出來嗎?”蕭夫人道。
原來還是為了程姎,少商只覺得心累,明明是蕭夫人最先一碗水端不平的。
她冷笑一聲,問道:“阿姊疼我勝過堂姊,這也有錯(cuò)嗎?您不也是更加疼愛堂姊嗎?”
“我自入魏府讀書,您從未上門看過我,我沐休回家,穿的是去年的舊衣,您也不曾問過我半句。而堂姊已經(jīng)換上了簇新的深衣,用的還是樓家送來的錦緞,我不是也沒多言半句嗎?阿母何必如此斤斤計(jì)較!”
程姎聽了這話羞得臉面通紅,還來不及致歉,卻聽青蓯夫人道:“嫋嫋,你沒有收到今年新做的春衣嗎,府中一直都備了你的份例?。 ?/p>
蕭夫人也將眉頭深深皺起,她知道少商雖然喜歡矯言飾非,但絕不會(huì)扯這種一查就能戳破的謊言。
程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臉色忽而白了,顫抖著起身道:“大伯母,都是我的錯(cuò),可能是我一時(shí)疏忽······”
蕭夫人抬手止住了程姎接下來要說的話,反過來質(zhì)問少商:“你難道還缺這幾匹衣料?”
萬夫人沒想到蕭夫人在家事上竟如此糊涂,這難道是一匹衣料的事情嗎?她看著少商,覺得這可真是一個(gè)可憐孩子,但當(dāng)少商一張口,萬夫人就覺得自己的可憐純粹是多余了。
她看少商扯起袖子露出手腕,又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請柬,問道:“那堂姊是缺這串珍珠手鏈,還是缺一張雅集的請柬?”
程姎羞赧得都快無地自容了,急道:“嫋嫋,我不缺的,我什么都不缺的,你別和大伯母吵了······”
少商聽了程姎的話心里很是不喜,她什么時(shí)候和蕭夫人吵了,明明是蕭夫人先起的頭,她不過是為自己辯駁而已,剛想回懟兩句,結(jié)果簾帳就被掀起,有人大踏步地走了進(jìn)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久等不到回復(fù),親自來尋人的如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