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紛紛擾擾,永安宮依舊一片靜好。
宣太后這幾日精神雖然略見好些,但如英一刻也不敢輕離,時時守在榻前,就連越皇后為曲泠君舉辦接風(fēng)宴,宣她去赴席,她都想推辭不去。
還是宣太后叫如英去散淡散淡,別整天悶在永安宮里,如英這才磨磨蹭蹭地起身梳洗換衣,堪堪在開席前到達(dá)長秋宮。
一腳踏進(jìn)正殿,只聽三公主頗含戲謔地說起五公主豢養(yǎng)的那個犯了事的騎奴。
“你們是沒看到啊,真是絕頂英俊的一個郎君,脫衣行刑時,嘖嘖,那副身子骨,好生精壯健美······”
在座的多是已婚婦人,大家心知肚明,紛紛對著五公主發(fā)出意味深長的輕笑。
只有中越侯夫人今日帶了小女兒來,一邊去捂女兒的耳朵,一邊笑罵道:“三公主說話太不講究,這兒還有小女娘呢!”
“好好好,那我說些講究的。”三公主笑吟吟地道,“五皇妹,三姊勸您一句,你也別太為那騎奴傷心了,我聽說他在外欺男霸女,殺人奪產(chǎn),還納了兩名侍妾,這顯然沒把你放在心里啊?!?/p>
“你們······”五公主氣到臉色鐵青,“你們這群趨炎附勢的小人,眼看著越家勢大都忙不迭地逢迎拍馬,我怕什么,大不了性命一條,左右不過跟著母后幽禁在永安宮,哪怕滔天的雨水也澆不滅我們母女的怨恨!”
話說到這份上,旁人都不好插嘴了。
三公主眼尖,瞥見如英已至殿門口,便高聲道:“別拿這話來嚇人,淮安王太后怨不怨恨由不得你來定,崔宮令,你說說宣娘娘如今怨恨么?”
眾人隨著三公主的視線看向緩步進(jìn)入殿中的年輕女娘,脂未多涂,妝未多飾,然其芳殊明媚,言不可道盡,筆不可模樣。
五公主目光一寒:“你,你竟也來了!”
如英先給眾位公主及貴婦們見禮,而后對著五公主道:“皇后娘娘宣召,妾怎敢不從命!”
“再者妾若不來,誰來糾正五公主言語中的謬誤呢?”
如英環(huán)視殿內(nèi)眾人一圈,朗聲道:“淮安王太后何曾被幽禁于永安宮了,又何曾有過怨恨了?妾這日日服侍在側(cè)的人不知,反而是三五月不進(jìn)一回永安宮的五公主知道的清清楚楚!”
“這幾年,宣娘娘春天去別院踏青,夏日往皇莊避暑,秋日登高郊游,冬日涂高山泡溫泉,每日寫詩作賦,點香烹茶,過得不知多逍遙自在,便是偶然有點空暇,也忙著整治妾貪涼好酒,懶怠飲食湯藥的毛病,哪有時間傷春悲秋?”
眾人聞言不由哈哈一笑,其中又以宣侯夫人笑得最高興,最大聲。
五公主見眾人這樣更加羞惱,她指著如英尖聲道:“好一副伶牙俐齒,你憑什么替我母后說話······”
“自然是憑宣娘娘數(shù)年如一日的看重與信任!”如英凜然不迫,字字句句落地有聲,“妾蒙受娘娘大恩,不敢不竭力圖報,若是誰胡亂揣測,欲陷娘娘于不利,且看看那些前車之鑒!”
五公主自然知道如英的手段,徐美人至今還沒有解禁,她的君舅小越侯言語冒犯,也被如英告訴了越皇后狠削了一通,更有其他好幾位公侯夫人被削去了門籍,非召不得入宮。
可是她就是不甘心,“你再裝得大義凜然,也不能掩蓋你卑劣的品行,你若還有幾分廉恥之心,就該趁早滾出宮去,免得帶累了我母后的清名?!?/p>
這是說不過就開始人身攻擊了,如英淡淡一笑:“妾哪里品行卑劣了,殿下不妨直說!”
“你朝三暮四,水性楊花,鬧得滿城風(fēng)雨······”
不待五公主說完,如英就直接笑著打斷道:“妾還以為公主殿下要說些什么呢,原來是這些!”
“您說我朝三暮四,不外乎是指我改換了一門親事,可是時下二嫁、三嫁都是常事,妾不過退親再定親,這有何好指摘的!”
如英看了一眼寡婦再蘸的中越侯夫人,笑問道:“二伯母,您說是不是?”
中越侯夫人含笑點頭。
“再說水性楊花,妾在男女之事上,可是從不曾有所逾矩!”如英天生不受拘管,能說出這句話,也實在要感謝未婚夫們意志堅定了。
她眼含深意地在五公主身上一瞥,眾人盡皆會意,大越侯夫人還十分配合地冷笑一聲。
“至于鬧得這滿城風(fēng)雨,”如英臉色冷了下來,“殿下不去問罪魁禍?zhǔn)祝瑓s來質(zhì)問妾,同是女子,自應(yīng)更能體會身為女子的難處,又何必相互為難?”
“說得好!”三公主率先出來給如英站臺,“五妹要問就去問外面的男人,沖女人來算什么英雄好漢?”
五公主氣極反笑:“好好,你們合起伙來欺負(fù)我,挖苦我,看我的笑話!好好,說我言行不謹(jǐn),我就做出些事情給你們看看······”
“你要做什么呀?”忽然一個熟悉的冷淡女聲傳來,曲泠君扶著越皇后款款而至,殿內(nèi)眾人皆起身行跪拜大禮。
五公主愣了一下,也連忙翻身拜倒。
越皇后站在上首正中,威嚴(yán)冷漠地看向五公主:“我看你是舒服太久了,故態(tài)復(fù)萌,不知死活!”
五公主這些年被越皇后收拾訓(xùn)斥多次,若不是這回心愛的騎奴慘死,她也不會再犯渾,現(xiàn)在理智回來了,就推脫道:“不不,皇后娘娘,是她們挑釁······”
“剛才的話我也聽見一星半點,你就不用忙著抵賴了?!痹交屎罄淅涠⒅?,“你父皇好個名聲,我可不怕別人說我刻薄。你再敢仗著陛下對淮安王太后的敬重,胡言亂語,不知輕重,我保管讓你連公主也做不成!”
五公主以額貼地,連忙告罪。
越皇后可不吃這套,直接命人將五公主好生“送”回府閉門思過,什么時候腦子清楚了,什么時候再出來。
五公主恨得咬牙切齒,卻不敢對越皇后發(fā)作,只得在宮媼的護送下,羞惱地垂首離去。
殿內(nèi)眾人對五公主的離去視若無睹,跪拜起身時個個笑臉盈盈,熱絡(luò)親近。
開席前,曲泠君邀如英同坐。
如英見她的座位設(shè)在越皇后下手,猶在兩位越侯夫人之上,剛想推辭,就聽越皇后道:“底下坐的都是自家人,哪有這么多規(guī)矩,你過來就是了!”
如英這才上前與曲泠君同坐,看見曲泠君高高隆起的腹部,她笑道:“恭喜伯母,阿伯也真是好福氣,這是幾個月了???”
曲泠君摸摸腹部,笑道:“快六個月了!”
“那比懷玉小兩個月!伯母在都城能待多久,有空不妨去看看懷玉,她第一次有孕,心里有些慌!”
曲泠君笑道:“就算你不說,我這個舅母也是要去的。過幾日,我在家中設(shè)宴,你和善見一起來玩??!”
如英笑著應(yīng)下了。
筵席開始,曲泠君先舉杯向越皇后敬酒,感謝她多年照拂關(guān)懷。
她少年喪母,是越皇后念著與她母親的交情,將她接到身邊多加照拂,曾經(jīng)還想撮合她與現(xiàn)在的這位太子。
她深陷殺夫案時,越皇后更是在文帝面前力保她誤殺無罪。
第二杯是謝如英,“我們夫妻如今兒女繞膝,都是你那幅《榴開見子》帶來的好兆頭!”
如英笑著一飲而盡:“伯母這話折煞我了!”
酒過三巡,二公主端酒過來,正色問道:“泠君,梁州牧待你好嗎?”
曲泠君沉吟片刻,滿臉真摯地道:“說句輕狂的話,自嫁了州牧大人,我竟覺得前二十幾年都白活了!”
如英被這熱切的表白嚇了一跳。
曲泠君婚前就與二公主交好,此時也不避諱:“不瞞殿下,我原是為了家族兒女才答應(yīng)改嫁的,可是這六七年來,我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快活!”
“與東海王一處時,我知道他自幼定親,心中始終惶惑不安,后來跟了梁尚,更不必提了,是我的錯,覬覦人家未婚夫,所以老天罰我過了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p>
曲泠君臉上煥發(fā)著幸福的光彩,眼中情意更是綿綿動人:“我以為我這輩子就這樣了,誰知我如今才嘗到夫妻情篤的滋味,才覺得兩腳落到地上,一顆心有了安放之處,再不是飄來蕩去無所依傍了!”
這話說得動情至極,二公主眼眶都濕潤了,趁著二人敘話之際,如英假借更衣離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