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英想都沒想便道：“自然是袁大公子了！”

王延姬有些意外：“你倒是薄情，也不怕霍侯難過！”

如英露出一個很奇怪的表情：“難過的不應(yīng)該是你嗎？”

看王延姬面露不解，如英只好耐心解釋給她聽：“你看啊，你有想過抓我引他們二人上鉤，最后變成抓袁大公子引我，連帶霍侯上鉤，卻從沒想過在霍侯身上動心思，可見，你也知道他不好惹！”

本來聽到如英的選擇還有些高興的袁慎徹底氣紅了臉，這是在說王延姬柿子只會撿軟的捏，他不如霍不疑中用唄！

“我把他留給你，你們誰生誰死還不一定呢！”如英歪著腦袋想了想，“不對，憑霍侯的本事，你們的勝負(fù)大概在一九之間，當(dāng)然啦，是你一他九！”

霍不疑實在忍不住了，他笑了兩聲，看著女孩這樣，他心中有再大的氣，也消弭于無形了。

王延姬看兩人這樣，愈發(fā)憤怒起來：“你，你們······”

“你也不必說了，”霍不疑冷冷地打斷他，“我來說兩句吧，你聽聽我說得對不對。待我說完，夫人差不多就能點火了?！?/p>

王延姬看火油留下來在地面上形成的面積，冷哼了一聲。

“夫人適才說人算不如天算，這話不錯，可夫人算計得再周詳，卻不料接二連三地遇到意外?！被舨灰呻p手負(fù)背，步履穩(wěn)健地走前幾步。

如英看見了他打的手勢，招手讓武婢過來將自己扶到一旁去歇著。

“第一個意外是袁大公子。夫人沒想到他誤打誤撞地摸到田家屋堡，未免打草驚蛇，壞了你們的大計，你就用計將他們一行人誘入深林，不聲不響地圍殲之。”

袁慎側(cè)過頭去，不欲讓人看見他臉上的眼淚。

“第二個意外是駱濟(jì)通。這個意外更為致命，直接打亂了夫人的計劃——若是駱濟(jì)通得逞，要么如英死在駱濟(jì)通手中，夫人就無法拿如英誘捕我了；要么如英逃脫，依照她的性格，不是行誘敵之計，引誘夫人你主動出擊，然后以逸待勞，全數(shù)圍殲之，便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避走州牧府，等事情查清后再啟程?！?/p>

“于是你便放出袁大公子消失在姚縣的消息，引如英主動前來?？墒沁@時夫人又聽說我來了，怕我攔住如英不讓她來，所以一不做二不休，讓田朔派出蜀中死士，趁夜屠滅駱濟(jì)通一行人，還刻意留下公孫氏余孽的痕跡。我心生疑竇，自然會循著蹤跡一路跟來姚縣?！?/p>

他自己都來了，如英更不可能乖乖留在原地了。

王延姬冷笑連連，一言不發(fā)，顯然是被霍不疑給說中了。

“整件事的幕后主使就是你與田朔兩人，不過你們二人目的不同。你為的是報仇雪恨，需要公孫憲父子的人脈與勢力，田朔為的是攪翻天地，渾水摸魚，他需要你替他謀劃——尤其是公孫憲死后，田朔沒了主心骨。之后，你們引誘蜀郡守將史新叛亂，煽動地方豪強(qiáng)反抗度田令，伺機(jī)謀害太子，一環(huán)環(huán)絲絲入扣，真是好算計······”

王延姬冷冷道：“我可沒說過要謀害太子，這都是你自己猜的！”

如英起身走至霍不疑身旁，不著痕跡地在他手臂上捏了一下，她還想再賭一把，看能不能替袁慎保全這些部曲的尸首。

“你敢做這種掉腦袋的事情，別不敢認(rèn)?。∥也履銈円欢ㄊ琴I通了太子身邊的護(hù)衛(wèi)，打聽到太子的行蹤，然后再人為制造幾樁官員壓迫百姓的冤案，太子這個急性子，一定會跑過去為民做主，我說得對不對？”

王延姬冷汗涔涔，面色發(fā)白：“你說得都對又如何，你們轉(zhuǎn)眼就要死在此處了，你以為你還出得去嗎？”

霍不疑朗聲大笑，然后定定地看向王延姬身后的通道：“我想出去，自然就能出去！我們身后那條通道雖被堵住了，可是既然你能下來，自然有可走之路，我說得不錯吧，通道就在你身后！”

王延姬冷笑：“有本事出得來再說吧！”

“王延姬，你千算萬算，唯獨漏算了一條！”如英眼尖，瞥見了一點火紅色的衣角，心中大定。

“哦，你是說你們今天用的那種攻城的火器嗎？”王延姬得意道，“我就是知道那種東西的威力，是以才將你們誘來第二層地宮。這樣小的地方，你們一旦使用那種火器，巨大的炸威也會將你們撕裂的?！?/p>

“不錯！”如英也得意地笑了起來，又說起了別的，“當(dāng)初我在遇險的前一夜，猜的是你對我下手，所以我立即飛鷹傳信，讓老叔他們?nèi)ヌ皆蠊拥南侣?，可我又怕是公孫氏的死士要抓我去要挾我阿父，所以我還寫了一封密信，發(fā)往都城求援！”

“你不知道吧，都城里有一個人接到我的求援信，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趕來救我！”

如英話剛落地，王延姬身邊的兩名弓手已然人頭落地，她滿面?zhèn)}惶地回頭看，只見紅衣烈烈，艷如羅剎，然后她的腹部傳來一陣劇痛。

沈懷玉一劍直接捅穿了王延姬的小腹，而后拔劍，在王延姬的手上也劃了兩下狠的，她冷冷地道：“敢對阿兕伸手，這就是下場！”

她手中利劍輕顫，正想給王延姬脖子上來一道，誰知如英高聲喊道：“懷玉，別殺了她，我有話要問！”

“你不早說，先前那一下捅深了，她活不長了！”沈懷玉命人放下繩梯，讓眾人爬上來。

如英一上來，就被沈懷玉一把扣住，上上下下地打量，再是被抱著好一通揉搓，確定身上只有小磕小碰，沒有要命的大傷才住手。

“你真是嚇?biāo)牢伊?！”沈懷玉抱著如英不肯撒手，她又瞪了那不靠譜的外兄一眼，不想看見他，直接讓人帶他先走，又壓低聲音道，“他自己找死，就找死好啦！你做什么要以身犯險來救他？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還叫不叫我活了！”

“唉呀，我知道你一定會及時趕到的嘛！”這下她渾然不提自己準(zhǔn)備炸開這里，另謀逃生的事情了。

趁著兩人敘話之際，霍不疑已經(jīng)開始盤問起眼光渙散的王延姬了：“你們究竟如何謀害太子殿下，你說出來，我就保你王家無事！”

沈懷玉那一劍捅得極深，王延姬的鮮血流了滿地，都沾濕了霍不疑的下擺邊緣。

她雙手已廢，只能胡亂地蹬著腿：“在哪里，哪里······我的鏡子，我的鏡子······”

霍不疑不解其意，這是身旁伸來一雙手，如英伸進(jìn)王延姬的衣襟，摸出一面小巧的銀鏡，塞到王延姬手中，然后讓她的手捧著銀鏡貼在心口。

“這是她和樓犇的定情信物！”

霍不疑心中輕嘆一聲，而后用力抓住王延姬的肩頭，沉聲道：“你聽我說，我有關(guān)于樓子唯的事情要告訴你！”

王延姬撐起最后的力氣，緩緩聚焦到他臉上。

“你聽我說，樓子唯配不上你！”

王延姬大怒：“你胡說！”

霍不疑繼續(xù)道：“你對他情深一片，生死可付。為了他，你可以不要性命，不要家人，可以與李闊那樣粗鄙不堪的莽夫同床共枕，可樓子唯是怎樣對你的？！”

“你們成婚數(shù)載，夫妻團(tuán)圓的日子加起來只有數(shù)月！他整年整月的不在家，留你一人孤寂思念，只為了榮華富貴，還美其名曰‘一展抱負(fù)’！”

王延姬瘋狂大喊：“你住嘴，住嘴住嘴，子唯不是那樣的人！”

霍不疑不為所動：“他原本不必如此，樓子唯出身世家大族，本就比布衣平民強(qiáng)上許多，可他一不愿向伯父樓經(jīng)低頭，二不愿從稗官小吏做起，非要走邪門歪道！比起與你長相廝守，不但他的雄心抱負(fù)更重要，連他的臉面自負(fù)也比你更重要！”

“你不許說了！不許說了！”王延姬痛哭流涕，臉色愈發(fā)慘白了，“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你心思通透，這些事情不是想不透，而是不愿去想，樓子唯配不上你，他配不上你的真心實意！”

王延姬看著被沈懷玉扶著欲離開的如英，從齒縫間憤恨地迸出字句：“你，你也有臉說我的子唯，你又是什么好東西了！你是怎么對崔如英的，我都查得清清楚楚，人前情比金堅，人后海誓山盟，卻在你們婚前三日，闖下滔天大禍，棄她于不顧！”

“你報仇雪恨，自己是痛快了！可是她呢，差點死掉，在永昌養(yǎng)了足足一年多才能下地行走！”

王延姬笑得癲狂：“你不知道吧，我來告訴你，她人不在都城，閑言碎語滿天飛，若不是宣太后的詔書，只怕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后來她回了都城，那些人明面上雖然客客氣氣的，可暗地里沒少奚落她是棄婦，尤其是之前愛慕你的那些小女娘，那些眼紅文昌侯府權(quán)勢，眼紅她受到帝后寵幸的人，每次筵席上總要嘻嘻哈哈說起她被你拋棄的事情，仿佛這樣就能將她踩在腳底下！”

她劇烈喘氣，聲如破風(fēng)箱：“她們譏笑她自詡聰明，還不是瞎了眼，中了你的圈套，被你騙得神魂顛倒，被你蒙在鼓里，被你愚弄，做了你報仇的擋箭牌······”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被舨灰善届o地道。

“你······”王延姬驚詫。

如英揮手讓沈懷玉帶著眾人先走。

“我早就后悔了。”霍不疑似是看著王延姬，又似是看向她身后的通道，“誅滅凌氏兄弟那夜，我看見如英追進(jìn)別院正屋的時候，我就后悔了！”

“她打我兩巴掌，說這是我欠她的，我更后悔了。”

“崔叔父在陛下面前替她向我退親時，我后悔得無以復(fù)加?！?/p>

“之后我輾轉(zhuǎn)西北與漠北，無數(shù)風(fēng)霜苦寒的冷夜，獨自看著牛羊呼嘯的牧場，只要想起她，我就一遍一遍地后悔！”

霍不疑執(zhí)著地說著，語氣平靜，一句句都是心扉之言，不知是說給王延姬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我想，若是能重來一回，我一定不會那樣鋌而走險，奮不顧身。我要按捺住自己，哪怕讓凌氏兄弟多活幾年，哪怕復(fù)仇愈加艱難，也要走明光正道?！?/p>

說到這里，他緩緩放開王延姬的肩頭，起身朝通道走去。

王延姬躺在地上怔怔落淚，笑得比哭還難看：“你能悔改，為什么子唯就沒得悔改了呢？他一死了之，撇下我一人在這世上，這狠心無情的冤家，這該死的短命鬼！我要找他算賬······呵呵，看來只能等下輩子了?！?/p>

霍不疑看著停在通道上方的女孩，眼眶微濕，他張嘴剛欲說什么，便聽王延姬忽然提高聲音，喊道：“此去以東六十里，臨近徐州有一座郭莊，田朔在村莊周圍備了幾百斤火油。太子明日會經(jīng)過村莊以東的一條官道，田朔帶了一千五百人埋伏在那兒。”

“我們的計策，上選是田朔成功截殺太子，中選是太子逃出一條生路，然后進(jìn)入前方唯一的村莊修整，然后燒死在那；下選是兩者皆不成的話，田朔依舊下令焚燒村莊，他們好趁亂撤離······”

霍不疑起身，一步步向光明之中走去，他高聲回道：“多謝夫人告知，我會信守承諾，保王家周全！”

如英看霍不疑走上來，也迅速提步走出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