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昌侯府作客時,袁慎就發(fā)現(xiàn)如英在內(nèi)室之中不喜婢女環(huán)伺,她時常搖動金鈴喚人,室內(nèi)亦有銅鈴機(jī)關(guān)通至隔間和廊廡,婢女們聞得響動,自然進(jìn)來服侍。
如今她嫁入袁府,袁慎愛之重之,早讓王媼重新提點了一番規(guī)矩,所以此時袁府婢女服侍如英卸去妝面后,聽見“退下”二字,立即躬身往外走,不敢多有停留。
成婚的確是件累人的事情,一天下來不停地跪拜叩首,拱手作揖,如英只覺四肢發(fā)軟,腰肢酸痛,因為頭上的花冠還不能拆,也不方便躺下,于是她只能在寢室內(nèi)稍微活動一下,順便打量一下未來的居住環(huán)境。
比之半年前,這間寢室似乎被重新整修過,面敞而進(jìn)深,比文昌侯府她的閨房還要大上許多,而且鋪了地龍,筑了火墻,十分溫暖舒適。
屋內(nèi)陳設(shè)精而不繁,哪怕今日是大喜之日,也沒有鋪排得滿目皆紅,而是如往常那般精潔雅致。
屏風(fēng)后,一只鳳鳥銜環(huán)的銅質(zhì)香爐將居室大致分為兩邊。
西邊設(shè)著一張琴幾,上架著一張七弦琴,壁上還掛著一柄藏入烏黑皮鞘的長劍,還有一具十分精良的臂弩。
如英踮腳,伸手去夠,但顯然,她和臂弩主人的身高差得實在太遠(yuǎn)了,又被沉重的婚服束縛住了手腳,是故如何都不能如愿,于是只好將目光轉(zhuǎn)向東側(cè)。
相較于特意留出大片空白的西側(cè),東側(cè)明顯要擁擠許多,書櫥、高格柜、書案、茶幾、條案,還有一張供白日小憩的軟榻。
如英沒有過去,而是掀開垂地的紗簾,進(jìn)了內(nèi)寢。
內(nèi)寢中最顯眼的不是那張金絲楠木的床榻,而是那幅翠縹色的寢帳,用粉白與胭脂繡出層疊枝滿,再用暗金與玄墨繡出春燕頡頏。
繁花似錦,燕侶雙飛,既充滿美好喜慶的祝福寓意,又帶著一種適度的文質(zhì)自然。
不知為何,如英微舒一口氣,浮躁的心也慢慢平定下來,不過看到大紅色的綾被,她還是錯開了眼,款步走到妝臺前。
她的嫁妝豐厚,一應(yīng)日用之物還沒有來得及拆封整理,漆奩中的各色珍寶首飾,都是袁慎提前備下的。
他細(xì)心,又肯費(fèi)心,光是梳篦就有好幾套,看材質(zhì)有象牙的、玳瑁的、鍍金背玉的,還有笄、簪、釵、步搖、耳墜、手鐲、臂釧······
還有一盒滿得幾乎要溢出來的海珠,顆顆累如蓮子,圓潤明凈,在暈黃的燈光下瑩瑩生輝。
袁慎進(jìn)來的時候,就見如英將下巴磕在妝臺上,伸出兩根手指,像撥弄彈球一樣,將海珠滾來滾去,珠子碰到她的鼻尖,她就用鼻尖撞回去,真是孩子氣極了。
“如英,”袁慎微笑著喚了一聲,在燈火憧憧中,他提步走向她,“你喜歡嗎?”
如英自然聽得出他問的不只有這些首飾,她歪頭將整間內(nèi)寢打量了一遍,無論是格局還是陳設(shè),幾乎是按著她臥房的原樣搬過來的——無一件她所有之物,卻無一處不是她的氣息。
她看著被酒意熏得玉面微紅的俊秀青年,認(rèn)真地道:“喜歡!”她頓了頓,又道,“都喜歡!”
這間寢室,這些首飾,還有面前這個人,她都喜歡。
袁慎并不貪酒,剛才在筵席上賓客們輪番纏著他敬酒,他也是能推則推,并未多飲,可現(xiàn)在聽到女孩的話,他就像飲醉酒似的渾身潮熱起來,一顆心更是燙得要化了。
他伸手,想去摸她的臉,她卻躲了過去,還來不及失落,手心便壓上了一把亮澄澄的金剪。
明亮的銅鏡中,倒映出一雙璧人如玉,如英提醒道:“該解纓結(jié)發(fā)了!”
袁慎手法生疏地拆掉如英頭上的花冠與發(fā)飾,再解下那一截五彩纓繩,拈起一縷長發(fā),干脆利落地剪下,然后將剪子塞到如英手里。
他像飲合巹酒那般,將身子俯了下來,淡淡酒氣混著冷冽的松枝香侵襲著她的嗅覺。
如英仰起脖子,抬手松掉他的爵弁,抄起一縷墨發(fā),迅速剪下,然后將斷發(fā)還有彩纓纏在一起。
儂既剪云鬢,郎亦分絲發(fā)。覓向無人處,綰作同心結(jié)。
如英提前學(xué)習(xí)過如何綰同心結(jié),只是手法生疏,最后的成品歪歪扭扭,不甚美觀,又不能散開重新打,正當(dāng)不知如何是好時,忽然耳邊傳來兩聲輕笑,一雙手從旁邊伸了過來,一扯一松,那同心結(jié)順時就變得勻整起來。
“共綰同心結(jié),夫妻無離分?!睖?zé)岬暮粑鼑姙⒃诙?,如英不自在地動了動肩膀,?cè)眼瞥見看見那微帶笑意的嘴角,她忍不住想起了在駐蹕別院,她講的那個公主與求親者的故事。
“我才不會那么傻,給你證明自己尊嚴(yán)的機(jī)會?!比缬⑿睦锵胫?,嘴上也輕聲嘀咕了出來。
袁慎有些沒聽清,低頭問道:“什么?”
如英沒有回答,只伸手?jǐn)堖^那修長的頸項,先啄了一下那染了緋色的側(cè)頰,然后吻上那紅潤的唇角。
和平常的調(diào)笑親昵截然不同,這個吻除了溫柔纏綿,還透著滿滿的珍重與愛惜。
百步之遙,他走了九十九步,這最后一步,還是由她來走吧。
彩燭畢畢剝剝一連爆出幾朵火花,一瞬的明亮過后,飲散簾帷靜,鳳燭紅影并、入佳境,言語似嬌鶯,癡云膩雨,一聲聲、細(xì)堪聽。
交頸纏綿之際,袁慎想起了去年夏日的荒唐事。
在山月閑居的深潭之上,碧水泓深,蓮葉接天,一架輕舟微蕩在藕花深處,偶有幾尾游魚忽然躍起,撞碎水中的月輪,粼粼波光便順著荷葉蜷曲的邊沿流淌,再偶有,偶有數(shù)點飛濺到她繃得粉白的指尖上,和他泛出青筋的手背上。
雖然他并非那等孟浪輕狂之輩,還自詡是個有禮君子,但耐不住她是個楊朱門徒,常言“人生壽夭不可得知,故當(dāng)及時行樂”,他還來不及拽幾句“發(fā)乎情止乎禮”,她又云“吾欲與爾同樂”,他還能說些什么?
他又不是個柳下惠,喜歡的女孩撩撥自己,他還能坐懷不亂,幸而意志還算堅定,及時懸崖勒馬,好歹保住了這張正人君子的皮。
想起過往的大半年受的那些活罪,袁慎眼神變得幽深無比,他順著那不盈一握的纖腰一路往上,劃過汗?jié)竦募贡常缬⒗鄣煤萘?,嗚嗚了兩聲就沒了動靜。
袁慎又在那如膏腴般的后頸捏了捏,原本閉目欲睡的女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驀地睜大了眼,身形也瑟瑟起來,“你,你還要做什么?”
袁慎哼笑一聲:“把你欠我的,都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