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沖伸出雙手，扶住了小蝶的肩膀，耐心地再說了一遍。“小蝶，你還要逃避到什么時候去。你對他，當真只有恨嗎？如果是，你為什么不肯回答我的話，你為什么要避重就輕。你以前，他活著的時候，我問你的時候，你的回答都是堅定不移的。為什么現(xiàn)在，你......”

為什么現(xiàn)在的你，卻避而不答，或者沉默回避呢。剛才的說辭，沒有，我沒有，更像是在替自己掩飾什么。他不笨，他能感覺得出來，小蝶此刻的慌亂與心虛。

她為何慌亂，為何心虛，答案不是昭然若揭了嗎？她對白玉川的感情，絕對不是只有恨。沈沖不得不承認了這一點，盡管他心里，也不想小蝶會是這樣的。他對小蝶的感情，是真誠的，他愿意照顧小蝶一生一世?？墒牵荒茏屢粋€死人，插在他們中間。

如果小蝶的心結解不開的話，那么白玉川雖死猶生，會一直橫亙在他們中間，不會離去。而活人，當真能贏得過死人嗎？

小蝶面對沈沖一直地追問，不由地心中不悅了起來。她不想說的事情，他為什么一直要問呢。過去多年，他也沒有追問過她這個呀。為何今天，他要揪著不放呢。好好地過日子，糊涂一點，有什么不好呢。這些日子以來，小蝶面對，那一場宛若真實的美夢，那種失落與絕望，與時俱增。

可是，她找不到夢中發(fā)生一切的任何痕跡，現(xiàn)實在殘酷地告訴她，她的重生只是一場夢而已。只是她生病之時，隨她心愿的美夢而已。夢醒了，人已逝，他早不在這個世上了。還有父親，南宮世家，早就不復存在了。

在她身邊的，只有眼前這個男人。他能給自己的，只有生活的艱辛與難熬，盡管他也盡力了?？墒?，她的容顏憔悴，已經(jīng)有衰老之像，一雙白嫩光滑的玉手，如今粗糙不堪。這一切都在告訴小蝶，眼前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她無力改變什么，沈沖也一樣。

夢中的一切，只能是一場夢，只能讓她在心里回想而已。它永遠也不會變成現(xiàn)實了，重生一世，談何容易。這根本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小蝶心中的失落與絕望，與日俱增。偏偏今日的沈沖，一再追問與她，揪著她不放。

小蝶心里，不悅、煩躁了起來。隨著沈沖再一次地追問之后，小蝶心里的話，脫口而出。“是，我對他念念不忘，你滿意了嗎？”

話一出口，小蝶停頓了片刻，不過，既然都說了，現(xiàn)在要否認，他也不相信了。不如，她不如直接告訴他好了。他不是想要知道嗎，她告訴他，行了吧?！吧虼蟾纾擞袝r候，糊涂一點，不好嗎。況且，人已經(jīng)死了，再說這個，還有什么意義?！?/p>

無論她在想什么，她對白玉川是恨還是愛，他都已經(jīng)死了，何必再與死人計較呢。況且，連她此刻心里，自己都有些糊涂呢。過去，她對白玉川只有恨，只有埋怨。夢中，她對白玉川，有了愛與情。如今，愛恨糾纏，她也不知道，到底哪一種感情多一些。

沈沖為何，一定要追問到底呢。

沈沖聽到她的話，不由地笑容苦澀了起來。果然是這樣，念念不忘，好一個念念不忘?！靶〉丝傄鎸ψ约旱男?，不是嗎？糊涂一點，固然好，可是，每個人都想知道，自己愛的人，是不是也同樣地愛他。如果，她心里有的，是別人。這樣地糊涂地過日子，真的好嗎？”

畢竟，他對小蝶，是真心實意的。他也想知道，小蝶對他，是不是一樣的感情。白玉川就像一根刺一樣，扎在她心上。如果不拔掉，以后小蝶每當想起他來時，必定會心痛的。他們之間的感情，被一再消磨，總有一日，會出事的。

所以，他想要把這根刺，從小蝶心里拔出來。既然他人已經(jīng)死了，就讓他的影子，也在小蝶心里消散。沈沖是這樣想的，不過，小蝶卻沒明白他的這番心意。她只知道，沈沖的一再追問，逼得她不得不說實話。而實話一但說出來了，他們之間，難免尷尬了起來。

而且，心聲一但被說了出來，小蝶對白玉川，更加思念了起來。可是，天地之大，她卻再也找不到那個人了。這是何等絕望的事情，小蝶眸中的光亮，慢慢地熄滅，直到一片漆黑。

迎上她這樣的目光，沈沖忽然明白了什么。或許小蝶自己，也沒意識到，她對白玉川的感情，恐怕要比她以為的，更深一些。那么她終有，完全明白的一日。到那時，他要如何自處呢。活人，如何爭得過死人。白玉川殺了南宮俊，可是他也一命償還了。

他與小蝶之間的仇恨，也算是扯平了。至于傷害，只要小蝶忘卻了，放下了，也就不算什么了。那么剩下的，只有他們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白玉川過去，對她種種的好。此消彼長，長此以往，小蝶對自己，會如何呢。

沈沖不知道，他只知道，現(xiàn)在的他無法再與小蝶，安穩(wěn)地過下去了。況且就算他想，小蝶呢，她也是這樣想的嗎？

沈沖有點頹然地放下手臂來，他慢慢地轉(zhuǎn)過身去，往外走去。這過程中，他一言不發(fā)，也沒再看小蝶一眼。小蝶剛想要追上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就停在了原地。她就這樣安靜地目送，他離開這里。直到南宮世家，只剩下她一人為止。

她追上去，又如何。他已經(jīng)都明白了，她又能說什么呢。砌詞狡辯，為剛才的話，作掩飾？還是否認，她對白玉川，只有恨，沒有其他的感情。又或者，她說，她對沈沖的感情，是真心的？這些，她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說不出來了。

而且，她現(xiàn)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刂撇涣俗约?，思念白玉川，思念他們過去的種種。再這樣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如何。

這一天，她一直待在南宮世家里，直到天黑。這里更加的荒涼，讓她的心，越發(fā)難受起來。心中的后悔與不甘，思念與煎熬，也在與時俱增。當初，她為何如此任性而為，要找別人，共度一生。要離開南宮世家，離開這些江湖仇殺，去過安穩(wěn)的日子。

要離開白玉川，避他如虎，惹得他加快步伐，暴露了他的野心與欲望。他提前出手，去對付爹爹，結果自然是失敗了。

要不是他后來被逼落懸崖，也不會修煉蓮花寶典，變成后來的段素素回來報仇。又或者，他們重逢以后，她能早點發(fā)現(xiàn)他的身份，早點安撫住他。讓他放棄仇恨，不要對付南宮世家與爹爹，和她一起離開，去過他們的日子，就好了。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也沒有重生。小蝶對于過去發(fā)生的一切，無力改變什么。而且，人已經(jīng)死了，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了。

她想要忘了他，重新過自己的日子。哪怕不與沈沖在一起，哪怕是她一個人，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墒?，她忘不了，放不下。白玉川的影子，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過，在她腦海中展現(xiàn)了出來。過去的一幕幕回憶，也如一幅幅畫卷般，在她腦海中，緩緩展開。

小蝶對于他們的過去，記憶越來越清晰，她對他的思念，越來越深。他的影子，徘徊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此后幾天，他的影子，宛若如影隨形一般，她拼命想要忘掉他，可是都沒有用。越是想要忘掉，記得反而越清晰。

甚至，在夢中，她又回到了過去，就像重生了一樣。她在夢中，拼命地想要挽回這一切?？墒菈粜阎畷r，只余枕邊沁涼一片。

漸漸地，小蝶有些分不清，夢中與現(xiàn)實的一切了。到底哪些是夢里發(fā)生的事情，哪些是真實發(fā)生過的。她越來越糊涂了，而且，她開始有了幻聽，或者幻覺。她總是，在白日里，也能看到他的音容笑貌，聽到他在呼喚自己。

這樣的日子，不到半月，小蝶就快要瘋了。可是，沒有法子，她忘不了，放不下。無論清醒的時候，還是夢中，她都會看到白玉川，在對著她笑，在她耳邊溫柔地說著話。

過去發(fā)生的一切，一直在她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半月過去，小蝶的氣色越發(fā)不好，小臉蒼白如紙，目光晦暗一片。人也有些，有氣無力了，不斷地有幻覺，有幻聽，讓她的容顏憔悴之極。仿佛，短短半月之間，她又蒼老了幾歲一般。

明明現(xiàn)在的南宮蝶，也不過是三十歲左右，可是外表看起來，卻像是四五十歲的婦人一樣。她自己亦覺得，她已經(jīng)老了，她這一生，也許快要到盡頭了。

冥冥之中，她似乎有了感覺，覺得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她也曾想過，再去找沈沖，也許與他重修舊好以后，她會慢慢好起來。最起碼，她難受的時候，身邊有人安慰她也好。又或者，她想見一見大哥，也許與大哥待在一起，她也會好受一點。

可是，最后，她什么也沒做，就這樣日復一日。直到，兩個月之后，她再次看到了沈沖。是在大街上，此時的她，容顏憔悴蒼老，身上也是布裙木釵，昔日的清麗嬌美，如今半點不在了。當她無意中看到沈沖那抹熟悉的身影時，正想上前，卻看到了他身邊的人。

他身邊，有佳人陪伴在側?？雌饋?，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容色不遜與當年的她。自然比現(xiàn)在的她，美上許多，也年輕不少。沈沖對她，至少也是微笑以對。雖然不知，他們發(fā)展到了何種地步，不過小蝶，看到這一幕時，心中越發(fā)凄涼了起來。

不過才兩個多月時間，他身邊就有了新人。對于她這個舊人，估計早放下了吧。可是，他們明明還是夫妻啊，兩個多月前，他一走了之，并未與她和離啊。小蝶卻沒有想上前，找他理論的意思。他如今，選擇了別人，也許是好事。

畢竟，自己心里，對白玉川也是念念不忘，放不下，又舍不得。思念入骨，沒有一刻，忘記過，放下過。這樣對沈沖，也是不公平的。如今，他放下了自己，選擇了別人，或許能讓他的后半生，過得幸?？鞓芬恍?。

那么自己對他，也不需要愧疚了。他有他的去處，她也有自己的歸宿。心中一個念頭，慢慢成型，小蝶心里，有了重新的打算。

所以，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里。遠處的沈沖，并不知道，小蝶出現(xiàn)過，看到了他，又離開了。他與身旁這個年輕女子的關系，也不是小蝶想的那般。這個年輕姑娘，不過是他路上，救下的孤弱女子而已。

他打算好人做到底，送這位姑娘去找她的親人而已。根本不是小蝶想的那樣，他選擇了別人，身旁有了新人，就不再需要她了。可是，沈沖沒有看到遠處的小蝶，自然不知，她誤會了自己。所以，當他日，沈沖知道，小蝶出事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小蝶離開了大街上，一路往外走去，她想去那個地方。當年，白玉川死的地方，還有他入土為安的地方。她明白，這一世，她無可挽回，也改變不了什么。就算她后悔了，她再不甘心，人也不可能回來了。對于她現(xiàn)在的心境，他也不會知道了。

所以，與其繼續(xù)如行尸走肉一般活在這個世上，還不如，早去下一世，與他相逢更好。來生，或許他們還能相遇，相識，相守在一起。

來生，她一定不會再辜負他。

小蝶抱著這樣的信念，終于來到了，當年白玉川死去的地方。她還記得，他臨死前，看向自己的最后一眼，是什么樣的眼神。眼神中，沒有怨與恨，有的只是哀傷，他甚至唇角含笑地望著她。如若有來生，他們再相逢，小蝶相信，他不會怨恨她，一定會與她在一起的。

今生如此痛苦不堪，思念入骨，日子煎熬難過。還不如，早去下一世，與他重逢。小蝶站在這里許久，又抬起腳來，去了附近的......他的墳墓之處。

在他墳前，小蝶慢慢，跪坐了下來。凝視著那冰冷的墓碑，就好像看到了，他一樣。他還是一襲白衣勝雪，清雅如玉，含笑溫柔地望著她。仿佛，她耳邊，又響起了他的呼喚，“小蝶，小蝶，你終于來了......”他一直在等她，是不是？

她輕靠著他的墓碑，就像靠在他懷里一樣，許久，她慢慢闔上了眸子。不久之前，小蝶已經(jīng)服下了毒藥，算好了時間。如今，她輕闔著眸子，等著那一刻的來臨。

白大哥，我來找你了，你會等我嗎？

來世，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一定會。

幾個時辰之后，有路過的行人，發(fā)現(xiàn)了這座墳前，靠坐著一個女子，已經(jīng)死去多時了。不過，她的唇角上揚，似乎是笑著而逝的。至于，她與這座墳的主人，是什么關系，他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仍舊有好心的人，幫南宮蝶入土為安了。就葬在白玉川的墳墓旁邊，兩座墳緊緊挨著。

至于來生，小蝶能不能與白玉川重逢，就不得而知了。畢竟，一個已經(jīng)死去多年，早已輪回轉(zhuǎn)世，另一個才剛剛逝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