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爺爺講，小暑這天，要乘涼。

等太陽落山，天還沒暗下去，風比白天涼爽得多，就是乘涼的好時候。東院楊阿姨種了一架葡萄，每到夏日傍晚，鄰居們就紛紛搬著小凳子坐在那里談天談地。家長里短，古今中外，比書本更生動，比電視劇還精彩。

每到這個時候，我都寫好了作業(yè)，拉著李家弟弟，跟著張家哥哥，四五個小男孩聚在一起，東奔西跑。有時玩得太高興，會引來大人的一聲：“淘小子！”

有時候，只有我自己，就只能乖乖坐在爺爺旁邊，聽著那些家長里短。

李家姑娘結(jié)婚了，張家新媳婦潑辣，聽說誰誰誰考研了，考上了北大……

“來吃西瓜！”李阿姨總會切一個西瓜，一人分一塊，西瓜是在井水里放過的，冰冰涼涼，又不影響口感。我往往吃得西瓜汁流滿身，回家就要挨媽媽的罵。

小暑這天晚上，媽媽要煮“新米”，據(jù)說叫做“食新”。其實那時候?qū)Υ藳]什么想法，新米舊米都是米。若干年后回想起來，不禁沉思：“食新”，這里面是不是包含了對豐收的期待？或者說一種提前慶祝？又或者是借著這個機會改善生活？

我不知道食新的緣由，我只記得那些年大人們一到小暑就心心念念要吃新米?，F(xiàn)在想來，不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總之是一種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到了小暑，地上就沒了涼風，院子里的小狗伸著舌頭，小貓懶洋洋地趴在地上，我躲在屋子里，吃冰棍避暑。爺爺怕我中暑，不讓我出去亂跑，我就纏著他給我講故事。講戰(zhàn)爭年代，講下地干活，講爺爺小時候的玩具，講幾十年前家里養(yǎng)的大馬……

“哥，你幫我看看這個表格?！庇腥舜驍嗔宋业乃季w，桌子上多了幾頁紙。

二十多年來，我先后經(jīng)歷求學(xué)、求職、娶妻……如今的我坐在二十幾層的辦公樓里，幫同事整理文件。

二十年了，爺爺已經(jīng)故去，當年乘涼的人越來越少，那時的玩伴也遍布天涯海角，再無聯(lián)系。坐在這辦公室里，空調(diào)能把涼風送到屋子里的每個角落，早就沒了乘涼的必要。

幫同事看過表格，也到了該下班的時間，妻子打來電話，囑咐我去買菜。我在超市里推著購物車，買了黃瓜，牛肉，突然眼前一亮。

前面的牌子上寫著兩個字：新米。

新米。我想起了那些年每到小暑，大家心心念念的新米，想起了母親端飯上桌，罵我弄臟衣服，想起了爺爺口中的戰(zhàn)爭年代、大馬，想起了李阿姨家的水果……

我裝了一斤新米。

走出了超市，我竟有一瞬的茫然。如今，誰還在意這一斤新米呢？誰還知道一群人坐在大樹下聊天是什么感覺？

高樓大廈、空調(diào)、網(wǎng)絡(luò)、吃不完的食物……生活越來越好，但盼頭沒了，那份愜意瀟灑沒了?？旃?jié)奏的生活讓人忙不過來，科技的發(fā)展隔開了人與自然的聯(lián)系。

我轉(zhuǎn)動車鑰匙，耳邊隱隱響起爺爺?shù)脑挘盒∈钸@天，要乘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