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韶錦不相信世上有神仙的存在。因為他行的就是逆天之事,若蒼天開眼,他早就天罰地誅,在奈何橋上彷徨了。
但他最近確實(shí)是有些不得安寧了。
他的夢里總是些令人發(fā)笑的兒時過往,無知的笑容、悔恨的淚水、滄桑的哀嘆……和少女發(fā)梢香氣。
張韶錦從未見過這個俏麗可愛的少女。她說她叫單翩。
從他輕輕吻了單翩的臉后,她就跟害羞似的,好幾天沒有出現(xiàn)在他夢里了。
滿朝文武皆陛下走火入魔,竟愛上夢中女子,不顧后宮三千佳麗。
有妄圖諂媚天子之人,尋來云游四方的青蓮真人,據(jù)說道行已有千年。
不同于張韶錦的想象,青蓮真人不是面如冠玉,青絲如畫的男子,卻是一個滿頭白發(fā),年過七旬的老頭子。
不知禮節(jié)。
“朕分明見那夢里女子楚楚動人,怎會是妖物所成?”張韶錦皺眉道,強(qiáng)忍著心下的憤怒。
青蓮真人哈哈大笑:“真是愚不可及的癡人,凡夢魘所成,未必面容丑陋,難以見人,既然要蠱惑人心,使人深墜其中,定要容貌嬌媚,花軟玉柔?!?/p>
張韶錦思考良久:“非也,她決不是如此人物。朕不信。”
“陛下這是……墜入愛河了……”青蓮真人聽聞此話,突然哆嗦起來,難得對張韶錦多了幾分敬意,“恐怖……恐怖……”
去了幾分玩世不恭,青蓮真人一臉正經(jīng),沒了剛才滑稽老頭的模樣,起身朝張韶錦作揖:“陛下命中此劫,不可躲,不可逃。這般老朽只能實(shí)話實(shí)說?!?/p>
“啪嗒”張韶錦扣了扣桌子,示意他快說。
“此女并非夢魘所致,她為瑤池神女,由于生性單純,貪戀人間,故夜夜入陛下之夢?!?/p>
“可憐陛下傾心于她,老朽這里只叮囑陛下一句:切勿動心,切勿心動。但陛下已然動心,那就只能復(fù)囑陛下:勿要相守,勿要廝守??直菹伦坊谀啊!?/p>
可能是他的神態(tài)過于嚴(yán)肅,張韶錦遲疑片刻,只一字。
“是。”
但愛豈是如此可掩?
單翩又幾月沒來夢中尋張韶錦,他已消瘦了許多。“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睈郾揪褪浅?,烈酒澆愁,經(jīng)酒不衰。
宮里妃嬪聽聞此事,或受母族指使,或自發(fā)想要爭寵,便突然活躍,對張韶錦的各個事項都極為貼心可人。但這一個個妃嬪,都是一些大氏族強(qiáng)添進(jìn)來的,他自然瞧不起這些只顧著男人寵愛而哭哭啼啼的庸脂俗粉。
一日,閩妃司南榮提著一盒糕點(diǎn)前來見他。司南榮出生閩南一個大姓家族,是為數(shù)不多得張韶錦欣賞的女子。她做事毫無拖沓痕跡,巾幗不讓須眉,女中豪杰,未進(jìn)宮前一直有著“閩南第一美人”之稱。
“陛下可是為夢中之事憂心?”司南榮從來不在別人面前拐彎抹角,向來直言直語,“臣妾以為,陛下不如隨臣妾到江南地帶逛逛。江南水患,近來可能又會為陛下添點(diǎn)瑣事了。臣妾瞧著這六宮之內(nèi),朝廷之間,也真是無趣又可笑,左右不過一個女子,難得一眾老少男女如此上心,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自己的幺兒要娶媳婦過門呢。”
東南坼很好,新坑,我存稿又沒了。
是到時候了。張韶錦欣賞司南榮的果斷,道:“閩妃所言極是,倒是該趁著這個機(jī)會提點(diǎn)提點(diǎn)那群不知廉恥的東西了。”
“但是,據(jù)朕所知,恐怕閩妃出此良策,必有心想?”
司南榮微微一笑,開玩笑道:“臣妾欠貴妃一場春游?!?/p>
張韶錦大笑,難得見他心情如此之好:“難怪!難怪!朕允了!”
張韶錦并不稀奇他的貴妃和他的閩妃竟然是磨鏡之戀,也不生氣。畢竟兩者都是因為政治原因迫使嫁給他的,他不愛她們,她們也不愛他,她們愛誰,跟他也沒關(guān)系。
他從來不在意名聲,遺臭萬年還是流芳百世,對于他來說都沒有意思?!敖癯芯平癯怼辈攀撬囊回炐愿?。
他生而有愧“純良”二字。
一開始的皇帝人選不是張韶錦,他的生母只不過是個嬪。至于為什么有嬪位,還只是因為誕下龍嗣的妃子最低位分就是嬪。
是,他的母妃李氏出身一般,長的不好看,性格也毫無特色。是扎在人群里下一刻就能消失的那種。
連進(jìn)宮都是因為當(dāng)時伉儷情深的帝后正在冷戰(zhàn),皇帝一氣之下留了李氏的牌還當(dāng)夜就寵幸了她,并且還真寵了她一陣子,是告訴皇后——朕挑了一個處處不如你的人,朕就是要寵愛她,就是要侮辱你。
后來兩人和好了,仍舊琴瑟和鳴的愛侶,可是他母妃呢,威望沒了,甜言蜜語沒了,只留下一個剛滿月的孩子。往日的寵愛都成了宮人間瑣碎的嘲弄。只有她成了史冊上的笑話。
他們是深愛著,可是他們因為倆人的愛,毀了一個最無辜也擔(dān)不起毀掉的少女。
李氏瘋了。
連帶著他也瘋了。
先皇后雖然同先皇和好,但李氏還是她心頭的一根刺,氣憤于當(dāng)時先皇的背叛,卻將所有氣都撒到母子倆頭上。
女人善妒是沒有錯的,但是錯因男人起,何苦妒女人?
毆打,辱罵,充斥著他的童年。
每次先皇后折磨完李氏,李氏就回來打張韶錦。因為他太像將她拉入泥潭的男人啊。
每次李氏發(fā)病毆打完張韶錦后,清醒后都會不可避免的后悔,給他上藥,抱著他痛哭流涕?!澳飳Σ蛔∧恪!边@是他小時候聽的最多的話,他耳朵都要生繭了。
他骨子里就刻著跟他那位卑劣的父親一樣的涼薄。
他后面殺母、弒君、篡位……一切都再簡單不過了。
血腥與心計勾勒出來的宮廷景和山河圖,無一不令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動。
他很喜歡那些刺激的事情,能令他心臟狂跳的事情,因為只有他自己感受得到心臟跳動,他才會有一瞬間的安心——他活著。
他喜歡單翩,就真的只是喜歡她。喜歡她的靈動和破碎感而給他帶來的活著的感覺。
她與生命同貴。
“江南何時多了這么多禿驢和牛鼻子?還多了這么多三教九流的人物?”張韶錦掀開簾子,瞥了一眼,道。
貴妃沈荼染輕輕一笑道:“這有什么奇怪的,陛下還沒有聽聞嗎?”
“神女降世,萬民來拜。”
“許是他們趁機(jī)會又來吹捧自己了?!彼灸蠘s不甚在意。
沈荼染不以為然,輕聲細(xì)語道:“莫不信,就來看看?!?/p>
張韶錦知道沈荼染覺得他對著這情很感興趣,這番話只不過是想替他說出口而已。
他并不喜歡女人這樣曲折的心腸,說什么都委婉客氣,一個動作就百轉(zhuǎn)千回,一個眼神就欲語還休,心里卻很明白什么該有,什么不該有,天生的政治家。但他不會拒絕。
“可。”
神女的話,如果是她就好了。
他忍不住想起那老頭子的話。
江南水患,向來是難解之題?!爸T郡皆被淹沒,周回千余里,茫然巨浸?!?/p>
今年更是大范圍的遭遇水災(zāi),各大糧庫都有些肘襟見肘了。
“用些土方法便是,鼓勵商賈販米解困和富民捐米賑災(zāi)。酬以官爵、載入史冊等方式還不足以使那些想要站住腳跟和取得好名聲的富民與那些不得已表現(xiàn)自己的官員動心?”張韶錦漫不經(jīng)心地說。
司南榮認(rèn)可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道:“還要亡羊補(bǔ)牢,興修水利。太湖流域的農(nóng)田多為圩田。洪水過后,圩堤多有潰決。如不進(jìn)行修復(fù),則難以穩(wěn)定生產(chǎn)。為防止洪水再度來襲,災(zāi)區(qū)須抓緊時間修復(fù)水利?!?/p>
沈荼染道:“此番作為固然可以救災(zāi)民于危難,但要回歸尋常,終究還須靠災(zāi)民們自身的努力。對江南災(zāi)民們來說,在洪水過后抓緊排水、及時補(bǔ)種是最有效的減災(zāi)措施。由于太湖流域地勢低洼,農(nóng)田積水多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自行疏消,還需人為排水。”
三人有一句沒有一句地聊著治理水患的事情。
他們來的可真不是時候,沒撞上好日子,當(dāng)晚就遇著瓢潑大雨了,張韶錦接到緊急文書:“堤壩被洪水沖了?下流的房屋也被沖了?”
沈荼染早已披上外衣,道:“還只是一些小狀況,恐怕更烈的還在后頭?!?/p>
張韶錦煩悶地皺皺眉:“……趕緊傳召,下令糧倉放糧,安頓好災(zāi)民?!?/p>
為了看看狀況,張韶錦決定帶著沈荼染與司南榮出去。
傾盆大雨下個不停,從屋檐上流下來的雨水在街道上匯集成一條條小溪。天色本就很晚,一時之間,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來。
“婆婆您先坐,今晚委屈您先安頓在這里,等明日雨停了,就好辦了?!鄙蜉比緶販厝崛岬匕参恐粋€老婦人。
可這老婦人的孫女已經(jīng)被大水沖不見了。
許是沈荼染乖巧懂事的模樣讓老婦人想起了她的孫女,她停住怮哭:“……是是是……俺的心肝寶貝吶?!?/p>
老婦人腫紅了雙眼,淚汪汪地看著司南榮與沈荼染,哆嗦著說:“明日俺孫女就能回來嗎?”
司南榮開口:“老婆婆,不可……”沈荼染堵住她的嘴,微笑著說:“婆婆放寬心,明日我們就去尋她。”
不是沈荼染不明白,這雨明日不可能停,這姑娘失了也找不回來。
只是她更明白,現(xiàn)在就是要安撫災(zāi)民,一個災(zāi)民躁動了,所有災(zāi)民就跟著暴起了。這不利于張韶錦交給她的任務(wù)——安撫災(zāi)民。
東南坼所有治水知識都是我搜的,因為我啥都不知道我,只會阿巴阿巴。
沈荼染那么一頓,司南榮也明白了,她雖心里不快,但也知道何為大局,終究沒將實(shí)話說出口。
情況越來越嚴(yán)重,這場猛烈的暴雨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七天七夜。
無論朝廷還是民間,都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更有言傳,當(dāng)今圣上殺君弒母,謀權(quán)篡位,因而惹怒上天,降罪人間。
那些權(quán)臣都清楚,這不過一場異常浩大的天災(zāi)人禍,與皇帝作為并無干系,但是他們要拉張韶錦下臺,總要有個理由——眼下這個理由就很好。
那些位高權(quán)重的臣子借著民間的手,叫囂著讓皇帝下臺。
“……朕錯了嗎?”雨仍下,張韶錦面色陰沉。
張韶錦看著黑壓壓一片天,道:“會成功的,這是王朝的造化?!?/p>
青蓮真人對他多了許多敬重,言語之間多了臣子對君主的臣服:“這不是我大王朝子民的劫,是陛下一人的劫,陛下九五之尊,龍血鳳髓,所歷之劫也定然不同凡俗?!?/p>
“這倒不必你多言?!睆埳劐\冷冷一笑,道,“朕還是喜歡你當(dāng)初桀驁不馴的模樣?!?/p>
“非也——”青蓮真人長長嘆了一口氣,眼底渾濁,分辨不出喜惡。
突然,一陣電閃雷鳴之中,傳出一陣悅耳的歌聲,空靈、凄婉,像鳳將死的哀鳴。
“鳳鳴——哀竹——棲梧桐——”
“龍吟九山——君暫聽——”
風(fēng)雨大作,血色的梧桐葉一瞬落盡,放眼望去,滿城朱色,似墜殘花中。
歌聲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不真切,張韶錦只看見朦朧中,一個少女從天而降。
單翩。
跟在夢里見到的一模一樣,穿著碧藍(lán)色的裙子,金色的紗衣,邊角處繡著鳳凰的白色羽翼——還極靈巧地點(diǎn)綴著碎星般的墜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輝。饒是皇宮里也沒有這么手藝高超的繡娘。
也就是霎那間,風(fēng)起云涌,雨聲戛然而止。大雨停了。在一陣云煙彌漫里,聽見單翩的一聲嬌喃。
“人呢?”
好驚喜啊。
愛的人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張韶錦失魂落魄地走上前,看著單翩道:“翩翩……我是……”
單翩看了他一眼,心下好笑,捂嘴道:“我知道你是誰,凡人不是?”
兩人小敘一會兒,雖然心下不舍,但顧及身后很有可能會趕來的江湖人士,他還是先回去處理公事。
果不其然,大雨一停,張韶錦處理完一切公務(wù),已過了許多日子。再去打聽,神女的事情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這下民間風(fēng)評一轉(zhuǎn),都贊嘆張韶錦是真龍?zhí)熳?,感動上蒼——他們這會兒是真撞到神仙事了。
張韶錦又放心不下單翩,一問才知道。沈荼染已經(jīng)將單翩的事情都打理好了,現(xiàn)在人躲在一處偏僻的府邸里,正在學(xué)習(xí)些人間的東西。這會兒他還是比較欣賞沈荼染的。
他活動一下筋骨,就打算出去見見單翩。
“陛下,可是要出宮?”最近仗著張韶錦心情好得了幾分意的貼身太監(jiān)李公公諂媚道。
張韶錦點(diǎn)了點(diǎn)頭。
李公公又道:“既然是見姑娘家的,可要準(zhǔn)備點(diǎn)好東西?胭脂首飾才討喜歡啊。”
“朕要送什么,你插什么話?”張韶錦瞟了他一眼,“小心你的舌頭?!?/p>
李公公嚇得慘白,這才猛然想起這皇帝可不是個心善的主,才喏喏不敢說話。
“你也是個蠢才。”張韶錦雖然心情好,但看著李公公便覺得原來好心情少了幾分興致說著,扔了一把冰冷的匕首給他。
李公公猶豫半晌,眼看張韶錦臉越來越黑,“嚯”地抽出匕首,猛地去刺張韶錦。
“狗皇帝,要死一起死!”李公公尖利的聲音被宮女們的尖叫聲蓋過。
張韶錦一個避開,李公公撲了空,直直摔在地上。他揉了揉頭:“哎呦,痛死咱家了。”
張韶錦看著他,眼底難得多了幾分笑意:“痛的還要在后頭?!?/p>
說罷,一群侍衛(wèi)走了過來,徑直將李公公架了起來,就要拖走。
“救命——陛下恕罪啊——老奴一時鬼迷心竅——”李公公轉(zhuǎn)了轉(zhuǎn)頭,先知后覺,驚恐萬分地喊道。
張韶錦笑道:“公公可知,朕最不喜歡的就是骨頭時軟時又硬的人了?!?/p>
“帶下去,好生招待?!?/p>
“朕今天還有點(diǎn)事,就不方便就探望李公公了,還望公公體諒。”
張韶錦來到那處府邸,沈荼染審美可是宮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這處別致的府邸雖然偏僻,但卻多了幾分“曲徑通幽處”的可愛。滿府桃花燦若云錦,滿天霞輝。
單翩穿著淺桃色的衣裳,睡在枝干上,桃花瓣輕輕落在她鬢角。她衣角處繡著小小的鈴鐺,風(fēng)一拂過,搖曳著,泠泠作響。
光打過桃花,在單翩臉上落下一片桃紅色的光,真就“人面桃花相映紅”。
“你殺人了……”單翩睫毛一顫,睜開眼。映射的桃色光照的她一雙眸轉(zhuǎn)盼流光。張韶錦沉默了很久,微微一開口:“……沒有?!?/p>
單翩很不滿地翻個身,身上的桃花瓣“簌簌”地掉,兩腿雪白的腿一晃一晃:“你騙我,凡人?!?/p>
張韶錦眼睛都不帶眨的,難得溫柔地說:“你怎么清楚?”
“額……關(guān)于你的事情嘛,我肯定都知道……”被張韶錦炙熱的目光看的極不自在,單翩嘟囔一句。
“那是他惹怒了我。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什么都不會做了?!?/p>
張韶錦信誓旦旦地說。
“你應(yīng)該去尋求他的原諒。”單翩很滿意這話,喜悅地跳下來,身姿輕盈,宛若林間小鹿。
“我挺喜歡你的,這是還給你的吻。”她輕輕地吻了一下張韶錦的側(cè)臉。
張韶錦多了幾分興趣,似是哄騙道:“翩翩親了我,翩翩是要負(fù)責(zé)的?!?/p>
“怎么負(fù)責(zé)?”單翩問他,“把你帶回仙界?可惜我在人間沒有法力,否則我會讓你長命百歲?!?/p>
張韶錦將她的手小心地捧起,貼在自己的胸膛上:“不用那么繁瑣,你只需要陪著我,陪到我入土就可以?!?/p>
單翩道:“為什么呢,為什么不陪我去仙界?我問過荼染姊姊,凡人都想去那里?!?/p>
“我總要守護(hù)我的子民,讓我的子民都能想去仙界?!睆埳劐\如是說。
其實(shí)根本不是,他只是覺得,這人間總有他做主的地方。單翩在這里,他才留得住她。
單翩貼上了張韶錦的額頭。張韶錦沒有眨眼,只是一直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眼里真的有星辰大海。
“我也如此?!?/p>
東南坼嘖,這男主被我寫成人間矛盾集合體了。。
兩人相愛了。
沒有洞房花燭,沒有鳳冠霞帔,僅作為天地間一對最平凡的眷侶,他們在明月下對拜,無高堂,無祝賀,僅一番天地,一對夫妻。
出于對單翩的保護(hù),張韶錦沒有將她納入后宮,只讓她仍舊住在那座府邸。單翩也不在意,只要張韶錦來見她就好了。她也樂得如此自由自在,每日到這從未見過的街市亂竄。
沈荼染和司南榮有時候會結(jié)伴來看她。
“唉,單姑娘,不是嬪妾說您?!鄙蜉比究粗鴨昔嫘断碌哪羌K外衫,忍不住說,“您若沒事,可在府中做點(diǎn)女兒家的手工活?!?/p>
單翩卻是和司南榮嘻嘻哈哈地在一旁說話。
“我就說吧,那一家的說書人最會說書。”司南榮雙手叉腰,大大咧咧地對單翩說,“明日我?guī)闳ヲT馬好不好?”
沈荼染把要說的話都給咽下去了。
雖說單翩每日貪戀萬家燈火,但是關(guān)于民間的一些事,她還是很清楚的。
她先前在仙界做無憂無慮的仙子時,也聽長輩們說過。
張韶錦得位不正,蒼天遷怒于他。所以凡他在位期間,必然天災(zāi)不斷,哀鴻遍野。更夸張的話,暴雨七日,大旱三年,六月飄雪,臘月蟬鳴。
可她對那些素不相識的生靈總抱有天然的喜愛。
暴雨已過,便是大旱三年。
這三年來,即使張韶錦力挽狂瀾,使出了各種方法,也還是沒能挽住生靈涂炭的悲劇。
“老臣聽聞,若獻(xiàn)祭神女,可救百姓黎民于水火,可令山河無恙?!毕鲁螅荒赀~的大臣匆匆跟上他的腳步,一字一頓道。
張韶錦屏退身邊人,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哦?”
“老臣早已聽聞,陛下身邊侍奉著的美人就是神女,故出此下策,望陛下采納?!贝蟪級阎懽拥?。
張韶錦陰惻惻地瞥了他一樣,嘴角含笑:“萬物生靈與朕何干?”
“朕治天下,為權(quán)勢;朕救天下,自然也不為百姓?!彼?,“朕只因為許諾過神女才千方百計挽救百姓,為何還要為了百姓害死她?”
老大臣臉色“刷”地白了。
他轉(zhuǎn)身離去,只留下一句。
“今日的事,還請愛卿不要多言?!?/p>
“否則后果,朕也不清楚?!?/p>
越來越嚴(yán)重了。
“建德六年一月,胡州大旱,顆粒無收。
建德六年三月,安陽、欽州大饑。
建德六年六月,大雪,人相食。
建德六年十二月,蟬鳴于樹,有易子而食者。宜州亦大饑。
建德七年一月,歲大饑,尸橫遍野,父子、手足、夫妻相食?!?/p>
短短數(shù)年,死傷數(shù)十萬。連那些野心勃勃的世家王侯都不得不為自己的生計發(fā)愁。
“我不想活了?!眴昔娼^望地看著張韶錦,懇求地說,“韶錦,你讓我死可否?”
他們是愛人,單翩不會丟下他的。
張韶錦心下還為那些事情煩惱,聽她這么說,還是耐著性子說:“不可?!?/p>
“翩翩要活著?!?/p>
可她活著有什么意義呢?
單翩這么說。
東南坼中間有一段借鑒了史書的。
其實(shí)張韶錦早就有自己的準(zhǔn)備了。
殘忍如他,也實(shí)在不忍心這樣互相折磨下去了。
一切皆因他起,也要因他結(jié)束。
既然是天道對他不滿,那便只能一死了之,以平天怒。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他不信命啊……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蒼天對他如此不公?生來不幸,活著不幸,只能一死。
“給朕三尺白綾,朕要行路了。”張韶錦這樣對身邊面黃肌瘦的婢女說道,那婢女微微震驚了一會兒,隨后鎮(zhèn)靜道:“是,陛下?!?/p>
他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在夢中與單翩相逢的地方——御花園,永遠(yuǎn)長眠。
但是死前,他還是想見見一位故人。
“母親,兒臣來見您了?!睕]有任何人在他身旁,他只很小聲地對墓碑說了一句。
他的母親,李氏啊,一輩子不受寵,還被人笑話到死,他殺死她后,甚至沒有人肯為她收尸。最后還是他登基,尋回了她的尸體,將她勉強(qiáng)埋葬了。
“兒臣多恨您啊,甚至不惜親手殺死您?!睆埳劐\磨痧著墓碑,淡淡道,“可惜,兒臣就要去與您做伴了?!?/p>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
來到安置單翩的府邸,單翩不在,他只以為她出去了。
“我心悅君。”
他啞然一句,像是哀嘆。
御花園里根本沒有花了,雜草叢生,一片枯枝敗葉零落著。他隱隱看到一個粉色身影,想都不用想,是單翩。她身上的那件粉色衣服,早已被反復(fù)洗的褪色了。
“翩翩!”張韶錦失聲大喊道。
單翩回過頭,依然如初,一身淡粉色將她襯得清新脫俗,笑起來的時候雙頰露出兩個很可愛的梨渦。她的眼里有星辰大海。
只是,她手里拿著一把,張韶錦許多年前送給她的劍。
“韶錦,你來啦?”
單翩輕笑著,緩緩揮動手中的長劍——
“他們都說我是你的劫,我不是,我是天下的造化?!?/p>
在張韶錦快追上她前,她利落地一個動作,讓血濺到了他的袖子上,仿佛白雪中悄然綻放的血色梅花。
“鳳鳴——哀竹——棲梧桐——”
“龍吟九山——君暫聽——”
鳳已死的哀鳴。
張韶錦失魂落魄地將單翩攬在懷里,緊緊抱著,想要留住她最后一點(diǎn)溫度。
就那片刻,突然下起雨來,很急,大晴天下的雨。
“陛下,下雨了!”那婢女小跑過來,本來還是帶著笑的,看著這番模樣,突然安靜下來,但出于對張韶錦的熟悉,還是試探著問了一句,“陛下,可要更衣?”
張韶錦聲音暗?。骸案隆!?/p>
“此單皇后血,勿去。”
淅淅瀝瀝的雨落在張韶錦的頭上,他艱難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翩翩,你是天上的神仙,應(yīng)該是回去了吧。路途遙遠(yuǎn),我寄長念。”
她姍姍來遲,翩翩而去。
“神不救我吶……”
雨聲越來越大,那婢女只聽見極酸澀卻帶著哭腔的一句,聽得不真切,讓她懷疑自己幻聽了。
東南坼ok,完結(jié)了,emmmmm怎么說,感覺寫的很飄,會有關(guān)于沈荼染和司南榮的番外,和一篇很短很短的番外,是現(xiàn)代的(但不是兩人在現(xiàn)代重逢的番外,非甜番)下一篇是寫現(xiàn)代的。
東南坼結(jié)尾那句,化用了“此杜侍中血,勿去。”
一.沈荼染、司南榮
沈荼染走了。
司南榮不知道為什么。
明明昨天還好好的,怎么兩個人就分手了呢?
“真心不真?!鄙蜉比镜脑E別信上只寫了這四個字。司南榮不理解,她騎上馬就去追沈荼染。聽張韶錦的話,沈荼染已經(jīng)出了京城。司南榮騎了一日的馬,晚上只能隨便找了個客棧休息。
“誒,這位客官,寒舍免費(fèi)提供說書,可要聽聽?”那店小二將她的行李安置好時,諂媚地跟她說。
司南榮雖然很疲勞,但耐不住店小二熱情的招待,欣然道:“可以。”
“……那倆姑娘雖真心相愛,卻招架不住一人熱情似火,一人安靜如水。只能相斥,不能相容?!?/p>
“孫姑娘本就明白宋姑娘喜歡女子,見她對別的女子多有青睞,卻礙于情面,不便言說?!?/p>
“宋姑娘喜歡騎射,便不肯陪孫姑娘讀書寫字。孫姑娘精于世故,宋姑娘卻性子直,難以接受?!?/p>
“可惜,可惜,雖倆人真心相愛,卻無法相守?!?/p>
“這故事啊,是昨日一位路過的年輕姑娘告訴我的?!蹦钦f書人搖著扇子,唉聲嘆氣道,“可見吶,她就是那位孫姑娘了?!?/p>
眾人一片嘩然。
說書先生對這故事引起的反響十分高興,再一抬頭,卻看見座下——
一個穿著紅衣的姑娘眼里含著淚光。
二.現(xiàn)代
論壇最近因為一件事情爭執(zhí)得有點(diǎn)熱鬧。
樓主:建德到底有沒有皇后啊。。。。
一樓:沒有啊,史書上不都記了嗎?“平生未立后?!?/p>
二樓:有吧,《鳳凰哀》里不寫了一段嗎,“此單皇后血,勿去?!?/p>
三樓:樓上那可是野史阿,這你都信?
四樓:野史怎么了?沒點(diǎn)基礎(chǔ)怎么編出來?
五樓:可是聽說《鳳凰哀》是建德的妃子沈氏編寫的。
六樓:笑死,哪有妃子寫皇帝和來路不明,明顯是瞎編出來的女子談戀愛的??隙ㄊ呛笕藶榱司幨裁炊纪咸住?/p>
七樓:這不一定誒,《鳳凰哀》里還記錄了,這個妃子沈氏和另一位妃子司氏是一對。雖然倆人最后be了。。。
八樓:《鳳凰哀》是真的。
九樓:樓上腦子有坑吧,神女誒?我們可是相信科學(xué)的新時代好少年好不好。
十樓:確實(shí)感覺是神女。你看建德那幾年混的有多慘。還信科學(xué),解釋一下六月飄雪,臘月蟬鳴再來給我講科學(xué)OK?
十一樓:支持樓上。建德得位不正,什么糟心事都讓他遇上了,就那么幾年,中原人民死傷數(shù)十萬也是離譜。
十二樓:“建德六年一月,胡州大旱,顆粒無收。建德六年三月,安陽、欽州大饑。建德六年六月,大雪,人相食。建德六年十二月,蟬鳴于樹,有易子而食者。宜州亦大饑。建德七年一月,歲大饑,尸橫遍野,父子、手足、夫妻相食?!被斓恼鎽K,沒點(diǎn)怪力玄學(xué)我都不信。
十三樓:況且自從神女一死,這種情況立馬就沒了。
十四樓:學(xué)過神話沒,黃帝的指南車不也是后來亂加神女?
十五樓:可是正史里對建德后來的描寫總感覺真的心里有人。
十六樓:是啊,“勵精圖治,數(shù)十載不理后宮。”說的跟不是他樣的。
十七樓:笑死,那女的是什么,是神女誒,你但凡編個正常點(diǎn)的身份我都能信好不好?
……
任他們吵去吧,真相早已掩藏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了。
東南坼抱歉抱歉,這兩天因為考試的原因沒能及時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