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凰——
碧凰被拐到女宅已經(jīng)有九年了。
她出身商戶,家中雖不算大富大貴,卻也年年有余,父母恩愛有加,父親的后院里只有她母親一人。
家中除了她哥哥便是她這個幺女,都是她母親所出。
爹爹娘親并無重男輕女的觀念,對她和哥哥一視同仁,甚至因為她是姑娘家,父母對她要多偏寵幾分,哥哥嘴上不饒人,實際上卻比誰都疼她。
連她想學(xué)經(jīng)商,爹爹和哥哥也親自帶她,怕她在外受人欺負(fù),還請來夫子教她習(xí)武。
相熟的鄰居嘴上說著他們家離經(jīng)叛道,說她整日拋頭露面,沒有一個姑娘家的樣子,將來肯定嫁不出去……可他們家里的姑娘,甚至是那些婦人,眼里都是羨慕。
她曾經(jīng)是最快樂、最耀眼的小姑娘。
是父母和哥哥手心的明珠,是一家人的驕傲。
可是這一切在她的及笄之年戛然而止。
她自小聰穎,對數(shù)字極為敏感,七歲時便可指出家中賬冊的錯誤,隨著年歲增長,于經(jīng)商一道更是天賦異稟,父親在她十二歲時贈予她的胭脂鋪子,在她手里短短一年便開起分店,她至今記得父親滿面紅光,大笑著稱贊自己,與有榮焉的模樣。
待到及笄那年,家中產(chǎn)業(yè)已有三分之一交給她打理,她還記得哥哥醉酒后難得放下傲嬌的姿態(tài),拉著友人一遍遍細(xì)數(shù)自家妹妹的“功績”。
某一次因為另一個州府的分店鋪擴(kuò)張問題,她離開家中,便是那一次……她再也沒能回到肅州。
她哭過怕過,想盡一切辦法逃離女宅,最終卻只是徒勞。
她不是普通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姑娘,她會經(jīng)商甚至?xí)稽c武功,可她那點本事在絕對的武力之下就像一戳便破的泡沫,毫無作用。
在這個無望的地獄里,女宅的姑娘們便是彼此依靠和溫暖。
在她惶恐不安,一次次犯錯試圖逃離的時候,是比她先進(jìn)來的姑娘們在為她打掩護(hù),安撫寬慰她。
因為她們,她才有機(jī)會走出絕望,才有了后來的一切。
她開始“學(xué)乖”,開始“聽話”,一點點取得玉樓春的信任,為自己營造出愛慕他的假象,她演到逼真的自己都快信了。
偶爾夜深人靜,她都是靠著從家中帶來的簪子,想著爹娘兄長,才熬過來。
她利用自己曾經(jīng)在家中學(xué)到的本事,步步為營,終于成為女宅的管事,她一點點摸透女宅,隨之而來的卻是更深刻的絕望——她發(fā)現(xiàn)即便自己做到這一步,也無法從女宅中逃脫。
看著姐妹們希冀的目光,她逼迫自己掙脫那種消極的狀態(tài),尋找一切可以向外傳遞信息的機(jī)會與可能性,最終卻通通失敗,甚至為此犧牲了幾位姑娘……
與此同時,另一條,也是唯一沒有被堵死的“路”出現(xiàn)在她們的面前——她們利用死去姐妹的尸體將屬于自己的信物送出去,玉樓春對此并不在意,或許連他也沒有想到,這種微乎其微的“蠢辦法”竟有成功的一天。
就在玉樓春的眼皮子底下,赤龍與慕容腰聯(lián)系上了。
那一日晚上,女宅里所有的姑娘們激動地睡不著覺,她們躲在被子了哭泣大笑,即便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即便第二日她們?nèi)匀槐3种盏臓顟B(tài)模樣。
十個月,女宅每一個姑娘都打磨過那個玄鐵架,她們從未這般期待過打掃瞰云峰,那是她們的復(fù)仇,是希望,是新生。
十個月后,她們成功了。
如她們謀劃的那樣,這個殺人計劃她們打磨了十個月,冒著“犯錯”的危險踩點模擬過無數(shù)次,終于……玉樓春死了。
計劃之外的意外也出現(xiàn)了,她們?nèi)鐐溆糜媱澞菢託⒘耸绦l(wèi)長和東方皓,他們都是該死之人,死在他們手下的姐妹她幾乎數(shù)不清。
唯一的意外,就是漫山紅出現(xiàn)了幾位真正的智者,蓮花樓樓主李蓮花,百川院刑探方多病,還有,那位殿下。
也幸好,出現(xiàn)的是那位殿下。
那枚冰片是她在玉樓春藏寶庫的最深處發(fā)現(xiàn)的,小心翼翼藏了一層又一層,她不知這是什么,卻知道能被玉樓春這般重視的,絕非簡單物件,她下意識將冰片單獨藏起來,連夜繡進(jìn)帕子里,她甚至不敢讓其他姑娘知道此事,因為直覺告訴她,這個東西藏著一個秘密,一個會引來殺身之禍的秘密。
果然,她發(fā)現(xiàn)那位方公子和李神醫(yī)似乎在找什么東西,玉樓春也對這兩人頗為在意,與此同時,賓客里似乎還有一個人在暗中觀察,她不能確定是誰,便憑直覺,寫了一封信給李蓮花二人,她想用這個東西,去換女宅姑娘們的清白。
只是沒想到,那個人這般急切,信送出去沒多久便來逼問自己,好在東西早已被她藏起來,李一輔再急切也逼問不出下落。
李一輔惱羞成怒想殺了她,結(jié)果清兒突然來敲門,李一輔不得不暫時罷手。
但是她卻愈發(fā)心驚膽戰(zhàn),她擔(dān)心李一輔會動清兒,畢竟清兒敲門時,自己那一瞬間的驚慌失措已經(jīng)被他看在眼里。
怎么辦?怎么辦……
清兒就像她們的妹妹,她不能讓清兒死在這個關(guān)頭!
所以,對不起了姐妹們,我要食言了……
————
“這位……侍衛(wèi)大哥?里面……”
西妃抱著干凈衣服,緊張地攥著手指。
謝一是謝嵐君的暗衛(wèi),后來隨她奔赴戰(zhàn)場時,也因為各種原因親歷過戰(zhàn)場,身上的肅殺之氣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可西妃不是一般人,一般姑娘在女宅活不下去。
謝一掃了一眼她手上的衣服,沒有回答。
西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謝嵐君替她解了圍。
“進(jìn)。”門忽然自動打開,謝嵐君仍舊端坐在繡凳上,碧凰已經(jīng)哭累睡著。
西妃悄悄松了口氣,對著謝嵐君行過一禮便去照顧榻上的碧凰。
正好謝三也將冰塊和水打來,謝嵐君起身將門關(guān)上后離開,西妃聽見門關(guān)上的聲音回頭,發(fā)現(xiàn)桌上多了一個青色瓷瓶,蓋上貼有“燙傷”二字。
她紅著眼,小心為碧凰處理起傷口。
與此同時,謝嵐君離開姑娘住處后,徑直走向瞰云峰,周身氣息瞬間變得冷戾。
“把李一輔拿下,給孤打斷他的琵琶骨!”
——不是喜歡用手掐人嗎?既然管不住自己的手,那孤便徹底折了它!
謝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