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一喝便是半宿，回屋時謝嵐君也有了幾分醉意。

李蓮花倒是沒喝多少，陪著謝嵐君回屋。

“粥粥今日很開心?！彼麄软聪蛑x嵐君，許是月色正好，襯得他愈發(fā)清俊溫柔。

謝嵐君聞言一笑：“許久未曾聽見過有人喚我一聲將軍了，花花，你這交友的眼光還是不錯的，我收回之前對你的評價?！?/p>

李蓮花一挑眉：“哦？粥粥先前對我有什么評價？”

她促狹地眨眨眼：“先前見著百川院那些人，還以為你交好的盡是些狼子野心的虛偽小人，今日一見展兄，我覺得你這眼拙的毛病還是有救的?！?/p>

李蓮花啞然失笑。

“粥粥說的對，我確實眼拙?！彼龆鴲澣黄饋?，“從前作為李相夷時，亦有忠勇俠士常伴我身。只是……他們都死在了東海之戰(zhàn)?！?/p>

五十八位英雄，五十八個兄弟。

謝嵐君默了默，先前的高昂興致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經(jīng)歷過大起大落后，沉淀下來的平和。

“我初入軍營時，老元帥讓我從普通士兵做起，等我一步步成為十夫長、百夫長……將軍，元帥告訴我，作為將軍，最忌諱管不住手下的兵，手下的兵不服你。”

“讓我從最底層做起，是要磨了我作為公主時的嬌氣，還有讓我真正理解底層士兵的不易。更有一點，讓我與將士們建立起深厚聯(lián)系。但成為將軍后，我必須要‘拋卻’這些感情?！?/p>

“戰(zhàn)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即便是馳騁多年的常勝將軍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完完全全地掌控全局，不犯下一點錯誤，作為元帥，作為將軍，除了足夠強悍的武力，更重要的是時刻理智的頭腦，以及冷眼縱觀全局。”

“最初成為將軍時，我也不是一點錯都沒有犯下的?！?/p>

謝嵐君偏頭看向李蓮花，清冷的月光下，她的眼眸卻溫潤沉靜。

“當看到那些因我失誤而受傷甚至死亡的士兵被抬回軍營時，我甚至發(fā)不出聲音，四肢百骸都是麻的。但是只要有戰(zhàn)爭，就一定會有犧牲，我所能做的，就是吸取教訓，在往后的戰(zhàn)事中避免不必要的傷亡。若有朝一日，天下統(tǒng)一，也算是對死去的將士有所交代?！?/p>

李蓮花怔怔地望著她。

“老元帥告訴我，真正的死亡不是生命的逝去，而是遺忘。所以為了記住那些犧牲的將士，每一次戰(zhàn)事之后我都會親手為他們刻下牌位，供奉在寺廟中，為他們點一盞往生燈?！?/p>

李蓮花忽然想起普渡寺里新建的往生殿：“普渡寺里的往生殿……”

謝嵐君笑笑，“里面供奉的，都是七年前死去的將士?！?/p>

李蓮花心口一滯。

謝嵐君的聲音很輕：“與你說這些，并不是為了讓你難過，而是想告訴你，四顧門五十八位英雄的犧牲，這并非完完全全是你的錯。誠然你曾經(jīng)識人不清，可人非圣賢，孰能無過？與其用惡人的錯來懲罰自己，我想那些犧牲的英雄更愿意看見你將惡人繩之以法，替他們報仇，替江湖鏟除毒瘤?！?/p>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想每個人心中都應該已經(jīng)具備該有的覺悟，大家都不是稚子孩童，你不該將所有人的生命安全都壓在自己身上?！?/p>

“沒有你李相夷之前，他們不是照樣行走江湖，鋤強扶弱嗎？”

李蓮花怔然失語。

謝嵐君忽然好笑道：“老笛有句話沒說錯，李相夷這個人，是有一些‘英雄病’。雖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可人生又不是家家酒，最該對一個人負責的是自己，能力卓越者固然可以選擇護衛(wèi)蒼生，可這不是世人責怪你的理由，更不是你將所有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的理由?！?/p>

謝嵐君看向李蓮花的眼中有真誠，鄭重，和溫柔。

“李蓮花，當年的李相夷已經(jīng)盡己所能、做到極致了。他做得很好，他也很疲憊……所以，不要再責怪他了，好嗎？”

李蓮花鼻腔一酸，心口好似解封了藏起數(shù)年的委屈，纖長的睫毛不受控制地顫動。

謝嵐君主動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他。

李蓮花小心翼翼地回抱住懷里的人，閉上眼。

“好?！?/p>

這一刻，李蓮花與李相夷終于達成和解。

————

翌日一早，短暫相聚在天機山莊的幾人各奔東西，一路上各個如有神助，進展非常順利。

李蓮花借著為宮中貴人診病的名義順利進入皇宮，方多病扮作萬圣道弟子順利潛入萬圣道的總部，謝嵐君也順利找到當年先皇留下的證據(jù)和證人。

只有笛飛聲，仍然被關在水池里。

倒不是謝嵐君不想救他，只是角麗譙和單孤刀本身就在她計劃的一環(huán)中，她手下能用的人固然不少，但能完完全全信任，又有能力悄無聲息地將笛飛聲救出來的人太少，現(xiàn)在根本不夠用。

再說了，蛇蝎美人也是美人……咳，開個玩笑。

謝嵐君打算自己把笛飛聲救出來。

幾人的好運似乎開始不夠用，方多病被單孤刀抓住，一腳踹下千鈞歸元陣，甫一落入便受了傷。

李蓮花這頭，也在貴人的宮殿門口遇上第一個問題。

李蓮花看著無戒魔僧被太監(jiān)恭恭敬敬地請到貴人的宮殿門口，心頭思緒萬千。

——方才聽領路公公說，無戒魔僧假扮的這個西孛國師治好了陛下的陳年頑疾，也不知到底是皇帝與無戒魔僧還有單孤刀聯(lián)手了，還是受到蒙騙……

公公見人來齊，請幾位大夫進入宮殿，無戒魔僧卻忽然叫住眾人。

“你們大熙的皇宮，是何等獐鼠之輩都可以隨意進的嗎！”

無戒魔僧說這話時毫不掩飾地看向李蓮花，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他罵的就是李蓮花。

引路公公不知兩人恩怨，但無論是西孛國師這個陛下的座上賓，還是李蓮花這位太后親自下旨邀請的神醫(yī)，都不是他一個太監(jiān)能開罪的。

公公只能陪笑著試圖含混過去：“國師可能有什么誤會？這位李先生乃是名動京城的神醫(yī)，是太后娘娘下旨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