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羈絆》
“小妹妹,他沒騙你,真的停電了……哎呦!我又摸黑撞到墻上啦?!?/p>
門佐蝎猶在愣神之際,那個戴著白虎面具的男子彎腰朝紗羅妲伸手,只禮貌地輕握住她纖細(xì)的指尖,忽然驚訝道:“呀!不好意思,原來你在這兒。太黑了我實(shí)在看不清,抱歉,失禮了。”
即刻抽離手對逐漸心領(lǐng)神會的蝎使眼色,后者頷首攙著面露猶疑的紗羅妲慢慢起來,對女孩輕聲細(xì)語:“別胡思亂想啦。來,我們一起摸索著回病房。”
“蝎,你真的也看不見我?”
“是啊,難道所有人都會合伙騙你?”
“哦,嚇?biāo)牢伊?。什么時候來電啊,黑得太恐怖啦?!?/p>
蝎正要開口,又是那個男子以溫柔的語氣說:“我剛問了,估計(jì)到天亮才能好。你先歇著吧,等你醒來了,還能看見第二天的日出哦?!?/p>
“好嘞,謝謝你啊??上КF(xiàn)在看不清你……蝎,我們回房吧,拉緊我的手,別也摔了?!?/p>
“好的,你在哪兒……哦,我找到你啦?!?/p>
“慢點(diǎn)兒哦?!?/p>
“知道了,你也當(dāng)心?!?/p>
蝎清楚自己這次欠了這個面具男的人情,若非他舉手示意其余暗部噤聲才得以全程配合他們的演戲,少年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紗羅妲的質(zhì)問。
小心翼翼地把女孩安置床上后迅速出門,果不其然那個面具男還在,剩余暗部已撤離。
“多謝你了?!?/p>
“呦,難得你會對人低頭道謝,那個人柱力……我是說那個小姑娘對你很重要吧?”
蝎別過臉避開他的明知故問,轉(zhuǎn)而低聲道:“雖然你暫時放過她,可你怎么回頭向三代目交代?”
“要不讓我進(jìn)去告訴她真相再帶走她?”
“你敢!不是……喂……”
嘴巴先于腦袋射出氣勢洶洶的真心話,不過片刻就察覺這是玩笑的蝎忍不住懊惱他被耍了。面具男如愿以償?shù)貥妨?,拍著他的肩:“放心,我從不屑于趁人之危。既然這么做了,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好好照顧她?!?/p>
不等蝎追問,面具男化作一陣水霧消散。砂隱甚少有水遁忍者。蝎印象里除了傀儡師部隊(duì)的石井星野,就是他們第四班已去世的第一任指導(dǎo)上忍,西本子相。
如果能重新認(rèn)識,蝎真想親口把子相喊一聲老師。時至今日他都無法接受那個與他們打成一片沒絲毫長者的架子的大姐姐就那樣不明不白地死了,但這種虎頭蛇尾的事在風(fēng)之國砂隱忍者村并不少見。
暴虐、鐵血、尚武是風(fēng)之國縱橫忍界的基礎(chǔ),才鑄就出砂隱“風(fēng)沙中無堅(jiān)不摧的鋼鐵”的“風(fēng)之意志”,卻是蝎打心底反感的將集體凌駕于個人還振振有詞的洗腦。正是這種極端的集體主義不斷膨脹扭曲人性,才催生出尾獸人柱力這種悲哀的產(chǎn)物吧。
想到紗羅妲未知的命運(yùn),蝎怕眨眼她又消失似的疾步趕回病房。女孩蜷縮在床上捂著肚子,應(yīng)該又腹痛了。
他躡手躡腳地爬上床,比紗羅妲大一號的雙手輕扣在她緊緊按著小腹的小手,像梨花落上雪花,白得不分你我。
“疼得厲害么?”
“還好……”
“再喝點(diǎn)兒紅糖水吧?!?/p>
“蝎,你在黑暗中的視力似乎比我好不少呢。”
就算長期在砂錮與世隔絕致使說話做事都有些呆頭呆腦,蝎知道憑紗羅妲的靈性遲早會識破他們的謊言。
他一把攥住女孩纖弱的柔荑,急中生智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那當(dāng)然啦。你在砂錮一直不見光,剛出來眼睛還被刺激得流血,視覺肯定不像我們尋常人對光那么靈敏,也難怪一停電對你而言就像失明了一樣。別擔(dān)心,等天亮了光線足夠充足,我?guī)憧慈粘?,好不好??/p>
“謝謝啊……話說我怎么還沒被帶走?我要長時間待在外面,一定對村子不利?!?/p>
呵,明明自己千方百計(jì)想把她留外面,偏這個被重度洗腦的死心眼兒還傻乎乎地等著重新羊入虎口。蝎真想把她罵一頓,但對一般人輕車熟路的難聽話一面對這丫頭就畏縮起來……他害怕。
這種怕并不丟人。蝎很清楚自己的臭脾氣,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會誤傷了她,也害怕看到她受到哪怕是來自自己的傷害……他近乎把全部的害怕都給了她。
“先不說這些了,好不容易出來,好不容易……能見到你,我們之間就只剩這些話了么?”
十二歲的蝎身子骨非常精瘦,像慢慢拔地而起的竹竿,襯得被他擁在懷中的十三歲的紗羅妲更加細(xì)如柳枝,有著能慢慢縈繞他身上的優(yōu)美與柔軟……
不管紗羅妲有沒有印象,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同榻而睡。兩三歲慢慢記事起,每次這個長得像瓷娃娃一樣的小姐姐被門佐海老藏爺爺帶到自己家寄養(yǎng),小小的蝎就莫名地興奮。
小孩子聚在一起很容易熱鬧起來,偏蝎是個調(diào)皮鬼,很快把安安靜靜的紗羅妲帶歪,兩人常一起玩到大人催他們睡覺還難分難舍。
聽到她要走,蝎就張大嘴哭嚎,拼命憋眼淚的紗羅妲也被傳染得咿呀起來。兩張小臉蛋一個賽一個可愛,哭聲一個比一個可憐,最后只能放任他們抱一起睡覺覺甚至洗澡澡。
等他倆再大一點(diǎn)兒,別說大人們攔著,紗羅妲自己都很不愿意跟蝎一起洗澡,弄得一心想趁洗澡玩打水仗的蝎非常郁悶。
但比起大人們不多解釋的“就是不可以”的簡單粗暴,蝎更能聽進(jìn)去紗羅妲的“我不想”。
弱弱地問她是不是嫌每次打水仗自己總能贏過她而討厭他,小姑娘微紅的臉蛋和囁嚅的低語讓蝎在后來完全理解前就記了好久好久。
“我真的沒有討厭小蝎啦……可我是女孩子,你卻是男孩子呀?!?/p>
女孩子怎么了?男孩子又怎么了?不都是一顆腦袋兩條胳膊兩條腿?有區(qū)別么?
五歲的蝎抓著腦袋半天也沒扒出個門道,但他能瞧出紗羅妲的不愿意。讓她做不愿意的事一定會令他討厭自己,他最怕她討厭他。
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的門佐蝎還是個毛孩子的時候,就害怕起這個軟乎乎更粉嘟嘟的小丫頭啦……
“蝎,要我哪天死了,你會慢慢忘了我么?”
這一次,門佐蝎是真的被激怒。即便長大后性格好了不少,他的急躁刻在靈魂里。
男孩一骨碌起身,還沒破口喝斥這笨蛋總是口無遮攔不懂忌諱叫自己提心吊膽,紗羅妲眼角藏著血絲的淚滑落至她松松垮垮的領(lǐng)口,像被咬了的兔子只能忍著痛躲起來。他輕嘆一聲,把身子逐漸發(fā)顫的她抱入懷里,似乎更輕了些。
天啊,再輕點(diǎn)兒,世上就沒她了……
“我不會讓你死的,更不可能忘了你。”以承諾的語氣鄭重地安撫她的不安,蝎不由自主摟緊這個如今與他的關(guān)系該不僅限于遠(yuǎn)親姐弟的女孩。
他們之間的感覺越來越奇怪了,既朦朧如捉不到的霧,也飄渺若童話里的塔,更勾人似醒不來的夢……
“好高興蝎會這么說,我當(dāng)然也想活得久一些啦,要早早地死了,你肯定會忘得更快。”
瞅準(zhǔn)時機(jī)在蝎鐵定發(fā)飆前掏出那塊刺繡,紗羅妲摸索著伸到男孩霎時睜圓的眼前,另一手剛好碰上他的臉。
潔白的方巾上赫然鑲著一個紅色的“蠍”字,從邊角到填充看不出一絲多余的線頭。平滑的紋理渾然天成,標(biāo)準(zhǔn)的印刷字體叫人乍眼看還以為是一副供人臨摹的標(biāo)準(zhǔn)字帖。
可唯有瞳孔緊縮眼角微濕的蝎能清楚地看見,為了這個代表他的字,女孩在光線昏暗的砂錮里沒日沒夜地持著針刺來穿去快熬壞了眼睛,不知多少次險(xiǎn)些扎上更扎中她自己也不敢停歇一分一秒,只為在他回來前完成……她等了他好久太久。
蝎最難過的就是紗羅妲同布帛一樣柔軟的性子,無論被如何刺戳都不留一絲痕跡,仿佛她就是一團(tuán)不會也不該更不配感受到疼痛的棉花。
她越懂事,他越心疼。他恨所有逼迫她懂事還引以為傲的人……
“蝎,這是我送你的賀禮,你應(yīng)該比我看得清楚吧。悄悄告訴你,這是我剛來到砂錮時就開始偷偷練習(xí)的作品,繡了五年才像個樣子。不嫌棄的話你就收好,將來想我了……”
“別說了?!?/p>
被打斷的同時猛地落入那個溫暖熟悉的懷抱,紗羅妲能感受到這個恨不得把自己塞入他體內(nèi)的少年在莫名其妙地發(fā)抖。
雖說有些小失落他對自己的心意只回應(yīng)生冷的三個字,可他應(yīng)該是高興的吧,不然為什么會擁抱自己?還……越來越緊?讓她無法呼吸……
“蝎……快喘不上氣啦……”
“對不起!沒弄疼你吧?”
“不要緊,你太用力啦。真是的,還和小時候一樣沒輕沒重?!?/p>
“難道你還記得咱們小時候?”
“嗯,有些模糊的印象吧。特別是你剛才那樣用力,讓我想起以前一起睡覺時你老擠我,有一次害得我掉下去頭上摔了個包。我還沒哭呢,你倒哇哇大叫整得我還得安慰你。后來……嗯,好像是你纏著大人們非要把你的床調(diào)整到角落,還讓我睡里頭??赡銛D我的臭毛病死活改不了,每次都把我當(dāng)玩偶熊一樣抱得死死的,沒把我熱死!”
“喂,我是擔(dān)心你再掉下去受傷??!不識好人心的女人!”
“明明就是你的錯,還要我感謝你?再說了,你那時候貼得太緊,害得我老睡不好,而且……反正我就是不想和你睡了!哼!”
兒時困擾蝎的謎團(tuán)終于真相大白,少年實(shí)在哭笑不得原來這就是她當(dāng)年再也不和自己一起睡的真相。
說來自己也有錯,男孩子到底比女孩子晚熟。他那會兒還傻乎乎地,根本察覺不到她逐漸喚醒的對自己作為男性的原始羞赧,但他真是無心的……也不是完全無意,她根本不知道她在自己心中不單單是一個玩得來的小姐姐啊。
“紗羅妲,謝謝你的禮物。我會像愛惜自己的心臟般愛惜你的心血?!遍T佐蝎從不是那種只會說漂亮話哄女孩子的男人,說到做到是他的人生格言。
很遺憾藍(lán)眸濡濕并帶著半信半疑的紗羅妲看不見他此時綰眸里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但六年后這個少年用實(shí)際行動證明了他的真心。
彼時已被現(xiàn)實(shí)和命運(yùn)傷透的兩人成為世間彼此的唯一。心死透了的門佐蝎在十八歲那年,親手把活生生的自己做成一副完美的人體傀儡。
冰冷的軀殼上僅有生命的地方就是心臟位置的再生核。紗羅妲繡出來的殷紅的“蠍”字就刻在那個維系蝎永生的機(jī)關(guān)上,也是僅有一處殘留他血肉的部位。
直到被后來反目成仇的祖母門佐千代操控他的第一副傀儡“父與母”刺穿“蠍”字,死的不光是享年三十五歲、砂隱曾經(jīng)的天才傀儡師、投靠“曉”的叛忍,被譽(yù)為“赤砂之蝎”門佐蝎;還有那個仍傻傻地等他回來的女孩,被全世界遺忘的第二代守鶴人柱力、渦之國玉女宮皇朝的最后一位公主,漩渦氏的紗羅妲……
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們此時緊緊相依,只要知道對方就在身邊,他們就找到了心靈的歸宿。這便是蝎與紗羅妲萌生于兒時、瘋長于當(dāng)下、沖破于未來、凋零于若干年后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