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聲夾雜在雨水中響起，言嘉頤合上手中的書本，伏在桌面上，一臉疲憊。

　　“言嘉頤，我說下課了嗎？一打鈴就趴桌子，還有沒有一點學生的樣子！”老師的呵斥聲傳入她的耳朵，她只好抬起頭，心里抱怨著。

　　等老師奚落一頓，終于離開教室，言嘉頤才松了一口氣，煩躁地對坐在一旁的利墨涵抱怨，“我招她惹她了，她這是干嘛?。　?/p>

　　“就是，我也看她不順眼。上一次就因為你拒絕參加演講比賽，她就數(shù)落你，說你不懂得珍惜機會，這本來就是自愿的，她……”

　　言嘉頤感覺到于文音身上對她的明顯抱怨，心里委屈，同時也很不解。她剛開始不是對自己挺好的嗎？難道就是因為她拒絕參加演講比賽這一件小事這態(tài)度就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變嗎？她覺得不可能，因為什么呢？

　　“我成績也不差啊……”她對此十分苦惱，趴在桌子上，嘆氣：“算了，我管她?！?/p>

　　“老班這是怎么了？”身旁的一個男生湊過來。

　　“明知故問?！毖约晤U嘟囔著，“都怪他?！?/p>

　　要不是言嘉辰當節(jié)目主持人，她才不會拒絕參加呢！她現(xiàn)在可跟他老死不相往來！

　　“怪誰？”

　　“哎呀，不關(guān)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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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辰?！?/p>

　　言嘉辰裹緊了外套，環(huán)顧四周，確認無人后才透過圍欄跟言愷輝說話：“爸，什么事這么重要？還要到學校圍欄邊跟我說?！?/p>

　　“上次的血液檢測，是安眠藥，幸好攝入不多?！毖詯疠x沉吟片刻，“你要小心?！?/p>

　　“我知道?！?/p>

　　“嗯?！彼垌痛梗膊徽f話，靜靜地佇立在圍欄旁，眼里暗潮洶涌。

　　一陣風拂過，樹枝搖曳，影影綽綽。

　　“嘉辰……”他輕輕喚他的名字。

　　“嗯？”

　　“把手給爸爸……”

　　言嘉辰猶豫片刻，伸過手，冰涼的指尖觸到他溫暖的手心，往后縮了縮。

　　言愷輝雙手握緊他的手，充滿著疼惜和愧疚，他眉頭輕輕蹙起，想說些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爸，你別這樣……”言嘉辰感到心頭酸澀，今天言愷輝的眼底帶著幾分視死如歸的決絕，讓他心底莫名慌張。

　　“多穿點，別著涼了。”他撫了撫他的手背，漸漸松手，準備轉(zhuǎn)身要走。

　　言嘉辰心里溫暖和無奈交織，經(jīng)過一番心里斗爭，他叫住他：“爸?！?/p>

　　他回頭，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你要回去干老本行嗎？”

　　他點頭。

　　“這件事媽她知道嗎？”言嘉辰定定地看著他。

　　言愷輝站在原地，沒有與他對視，無言中已經(jīng)宣示了一種決心。

　　“一定要這樣嗎？”

　　言嘉辰想要還蘇韻雯一份公道，但是一定要言愷輝去冒險嗎？

　　他有這份決心就好了，他相信早晚趙家會被除根的，但一想到言愷輝需要冒著生命危險去做這次博弈，心底倏地抽痛。

　　言愷輝覺得這句話熟悉，多年前，他曾經(jīng)對著言嘉辰說過：“這是我的責任，我理應(yīng)這么做。”

　　轉(zhuǎn)眼，這么多年了，當年那個守在他病床前哭哭啼啼的小男孩已經(jīng)長成了與他比肩的男子漢，可是這么多年，那件事情從未真正離他的生活遠去，他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他應(yīng)該去解決這件事情，不能再逃避了。這是一個機會！

　　然而，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聽了他的回答，言嘉辰沉聲道：“所以，還是像當年一樣，對嗎？”

　　“對。早晚都要解決的。”他的神色在夜色下變得難以分辨。

　　言嘉辰退后兩步，似乎憶起那段灰暗的過往，他的聲音變得沉重，“別讓當年的事情再發(fā)生了，好嗎？”

　　言愷輝略微意外，他抬頭看著那個清瘦的身影，喃喃道：“你不反對嗎？”

　　“既然早晚都要面對，”他戴上黑色的口罩，“那就讓事情有個了結(jié)吧。畢竟，這已經(jīng)不再是個人的恩怨了，不是么？就像您從小教導我的那樣，人不是為了自己而活。”

　　無數(shù)種感情在他的心里交疊，他的心在顫抖。是啊，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活。身為一名退役警察，他應(yīng)當努力效力，身為一名黨員，他理應(yīng)沖在最前面，為了人民的幸福生活奮斗，身為一個丈夫，他應(yīng)該多多關(guān)照家庭，身為一個父親，他必須要保護好一雙兒女，照顧好他們。可是，如今他無法兼顧，說不定某天他就會因為責任精力的分散而付出代價。

　　而這代價，往往是他承受不起的。如同現(xiàn)在一個個擺在他面前的警告，斗爭的號角悄然吹響，他能護著他們嗎？

　　“爸，我先回去了，您早點休息?！?/p>

　　言愷輝望著他的背影，許久才回過神來，他重重嘆氣，“對不起……”

　　他拖著腳步回到車里，靠著椅背，疲憊地閉上眼睛，多年前的往事又一次浮上心頭。

　　“是……是你！”當他一身警服，闖入倉庫實施抓捕之時，意外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罪犯竟然是兒時的玩伴，趙凌文！在他怔愣的一兩秒內(nèi)，就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逃脫的機會。

　　周圍的“戰(zhàn)友”將他團團圍住，直到那時他才幡然醒悟，原來這次抓捕行動就是一個幌子！內(nèi)部早就有了敵人的勢力滲透！他奮力掙扎，卻雙拳難敵四手，他被繩子牢牢捆住。

　　被鹽水浸過的粗鞭一下又一下地打得他皮開肉綻，血水將藍色警服染紅，一盆又一盆冰水澆在他的頭上，冰冷刺骨，痛覺深入骨髓，深入靈魂。

　　那段日子有多么黑暗，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從來沒有。

　　那雙冰冷的目光，更是刺破了回憶的美好，那個瘋子！臨走前更是不忘將他的頭狠狠撞向墻，讓他留下頭疾，影響終生?？墒撬麤]有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這是他最為不能容忍的。

　　他對家人瞞下了所有，只有派出營救他的戰(zhàn)友們知道他的傷勢嚴重到什么程度。他靠著最后的意識囑咐他們先治療一段時間再通知他的家人。

　　再醒來，已經(jīng)是一年以后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哪怕是昏暗的燈光都讓他睜不開眼睛。他沒有感覺到那徹骨的痛苦，只有腦仁處傳來強烈的暈眩和疼痛。耳邊嗡嗡的聲音經(jīng)久不息。

　　他又一次昏迷過去。

　　再醒來，聽見的是一陣哭聲，疼痛已經(jīng)減緩不少。他將頭緩緩轉(zhuǎn)向哭聲的來源，模糊的視線里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孩。男孩拉著他的手，閃著淚光的眼睛注視著他。

　　那是他的嘉辰嗎？

　　視野漸漸清明，那就是言嘉辰啊。他臉上掛滿淚水，顯得格外悲怮。

　　言愷輝想說話，喉嚨里卻只能發(fā)出奇怪的咕隆聲，他身上沒有一點力氣。

　　“爸爸……”

　　清涼的水滑過他的喉嚨，如同久旱的沙漠降下甘霖，他稍微精神了些。

　　“嘉辰……”他用沙啞的嗓音喚著他的名字。

　　“你終于醒了?！?/p>

　　言愷輝伸手，用枯柴一般的手掌，心疼地撫著他消瘦的臉頰，“別哭?！?/p>

　　“爸爸……你睡了好久……你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啊……他們說你再也醒不來了，我害怕……”

　　“對不起?！彼⒕蔚亻_口。面對七歲的言嘉辰，他總覺得虧欠許多，在那段黑暗的時光，他也在為他們的未來擔憂。

　　還好，他還活著。

　　劉家瑜走進病房，看見清醒的言愷輝，她的淚水奪眶而出，“愷輝！”她緊緊擁住坐著的言愷輝，任由淚水在他的身上流淌。

　　“別這樣了……別再這樣了……”她重復著這句話。他的心里涌上巨大的酸楚。

　　他睜開眼睛，不知不覺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小時，疲憊的身體得到了片刻的休息而少了幾分疲軟。

　　放在一旁的手機不知響了多久。

　　他按下接聽鍵。

　　“愷輝，都幾點了，你去干嘛了？”電話那頭，劉家瑜擔心地詢問，“你是不是又去跟公安局的那些人交流案子了?！?/p>

　　言愷輝沒有吱聲。

　　她的情緒變得激動，“我告訴你，我不會答應(yīng)的，當年的事情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解決，我不管你怎么勸說，我是不會再答應(yīng)了！”

　　“我……我沒……”他有點心虛，“我就是剛才太累了，在車上睡了一小會?！?/p>

　　“你最好是?！闭f完，她掛斷了電話。

　　言愷輝聽著電話那頭的忙音，心里百味雜陳，重重嘆氣。

　　他知道，那一年，她受了多少委屈，承受了多少壓力。一個人帶著兩個小孩子，除了工作還要抽時間照顧他。他不忍讓她操勞，但是……有些事情不解決，你永遠不知道它經(jīng)過時間的催化，會爆發(fā)出怎樣的威脅。

　　他還是要做。

　　只是，他發(fā)現(xiàn)，很多事情變得不再簡單，不再身不由己。他再也無法像年輕時那樣聽從自己的內(nèi)心。他甚至感覺年輕時的那份撕破一切束縛邪惡的勇氣，也被生活漸漸磨去。他只覺步步驚心，如履薄冰。

　　這時，電話再一次響起，他疑惑地看向手機屏幕，快速接起電話，“喂，嘉頤，怎么了？”

　　“沒怎么?！彼÷暤?，“就是安慰安慰你?！?/p>

　　“還沒睡覺嗎？”

　　“沒，剛才聽見你和媽媽打電話了?！毖约晤U在床上翻了個身，“你去干嘛了??？”

　　“我去找你哥哥說一些事情?！?/p>

　　“又去找他……”她似乎有點不開心，“我哥又沒什么事。總感覺你們瞞著我什么事情?！?/p>

　　“好了，早點睡吧。”

　　言嘉頤本想制止，但是他已經(jīng)掛斷電話了。

　　“什么嘛?！彼雒嫣稍诖采希翱隙ㄓ惺虑椴m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