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如彎弓,風(fēng)輕草木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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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襲黛紫長衫外罩祥云暗紋墨袍的阿詩勒隼在鷹師駐地不遠處的河邊,架起火堆,駕輕就熟地為朱砂烤羊腿。油光锃亮,香氣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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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在阿詩勒隼溫柔似水的眼神里,雙手接過烤羊腿就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大口,雙頰一鼓一鼓地嚼著,雙眼愉悅滿足地不自覺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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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秦準,你烤的羊腿還是這么好吃,比你父汗第一次烤的可好吃太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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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說的是阿詩勒隼剛到牙帳的第一年,延利可汗帶著騎術(shù)漸入佳境的他在草原跑馬,興致忽起,命人宰殺了一頭羊,親自為他烤羊腿,許久未曾親自動手的延利可汗出師不利,羊腿烤得微糊,但阿詩勒隼依舊認為那是他記憶中最美味的烤羊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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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就好?!卑⒃娎睁理馍钌畹赝?,嘴角笑意清淺,脈脈含情。如今的他已是頎長挺拔,英氣勇猛的青年特勤,棱角分明,干凈硬朗,容貌生得極好。日月麗于天,草木麗乎土,他的眼前人一直是這個黑衣嬌俏,小巧玲瓏,容顏未改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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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過些日子我要去大唐長安城一趟。”阿詩勒隼毫無預(yù)兆地另起話頭,這么多年他已然習(xí)慣不管去往何處都會提前告知朱砂一聲,一如幼時在契丹時,他的父汗每次出征前都會對阿娜交代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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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反正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會一直陪著你,保護你的?!敝焐澳请p清澈見底的杏眸忽而一亮,喜滋滋地幻想著,“不過去了大唐一定會見到很多這里吃不到的好吃的東西吧。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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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時候不管你想吃什么,我都買給你?!卑⒃娎睁澜K是忍不住隱秘的心思抬手親昵地刮了刮她的瓊鼻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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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只微微一愣,下一刻便被他所許下的承諾所吸引,“那就說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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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思忖片刻,學(xué)著記憶中陳長生與落落每次約定的姿勢,直直伸出右手食指,這次輪到阿詩勒隼不明所以地愣住。朱砂沒有耐心解釋,亦或只是不愿開口追憶那些籠上一層惆悵哀傷的故人過往,干脆直接拉起他的右手手指,骨節(jié)分明的指尖與纖細白皙的指尖輕輕相觸,一瞬間夜風(fēng)忽起,心湖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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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諾千金?!蔽┯猩倥邈鋈缦鞯纳ひ粼趯庫o的空氣里回響,清晰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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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諾千金?!彼嵵囟徛刂貜?fù)道,嘴角笑意加深。不管我去哪里,你都會一直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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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繁華,風(fēng)物錦繡。百姓熙樂,行商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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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布帽完全包裹住赤色卷發(fā),一身不起眼的素色長袍,有一半中原血統(tǒng)的阿詩勒隼看起來完全沒有異族特征,方便他不惹人懷疑的伺機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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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單獨四處打探消息的時候,朱砂總算可以光明正大地現(xiàn)身,自由地在世間行走,這種熟悉的興奮堪比當(dāng)初陳長生借助龍魂玉佩順利帶她離開寒潭,重見天日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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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nèi)喠_匯合時,準備伸手接過冰糖葫蘆的亞羅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身后的危險,太子府的兵曹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不管不顧地策馬疾奔,逼得行人紛紛避讓,毫無所覺的亞羅眼看就要被馬蹄踢傷,阿詩勒隼剛想飛身上前相救,卻被朱砂眼疾手快拉住,只見她左手手指輕輕一彈,一道不易察覺的幽紫流光撞上馬蹄,馬匹受驚,猛地向另一側(cè)翻倒,兵曹勒緊韁繩已然錯過時機,只能狼狽地隨馬匹一同摔倒在地,倒是讓旁觀的百姓看了一場熱鬧,紛紛議論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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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驚無險的亞羅欣喜地端詳著手中那一串包裹著金色糖衣,紅彤彤的果子,看起來煞是喜人,轉(zhuǎn)身才愕然地發(fā)現(xiàn)摔落在不遠處的地上正痛呼叫罵的兵曹,一頭霧水地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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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一個容色出眾的素衣郎君挺身而出,仗義執(zhí)言,指責(zé)太子府兵曹仗勢欺人,原本趾高氣昂的兵曹卻在看清來人時倏然面色大驚,誠惶誠恐地喏喏稱是,顯然這個郎君身份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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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阿詩勒隼這才不緊不慢地來到亞羅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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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羅,走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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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眴渭兊膩喠_自是對自家特勤的吩咐言聽計從,不料阿詩勒隼竟突然拿走了令他在一無所知時與危險擦肩而過的那串冰糖葫蘆,不道明一句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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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這個給我。想吃你自己再去買一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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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驚呼出聲的亞羅自是不會知道,這其實是朱砂主動出手相救要求的小小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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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你以前也吃過冰糖葫蘆嗎?”回到下榻客棧的上房里,阿詩勒隼望著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朱砂,冷不丁地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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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啦,我以前在神都……”朱砂下意識地接口道,卻在提及久違的字眼時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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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阿詩勒隼疑惑地重復(fù)道,這是他從未聽過的地方,心底隱隱有些激動,也許他終于可以觸及到朱砂的過往,能夠與她的心更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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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神都,在來到這里之前,我曾經(jīng)在那里呆了許多年。”朱砂忽然就失去了享用美食的興致,失神地喃喃念道,眸光里驀然涌現(xiàn)沉重的孤寂與濃烈的哀傷,仿佛是已然被整個世界所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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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此生我會一直陪著你?!鄙龈嘁苫蟮陌⒃娎睁佬目谀惶?,他一直都知道,龍族與人族的壽命是不對等的,整整十年,朱砂都一如初見的模樣,能讓她如此落寞地說出許多年這三個字,那定然是相當(dāng)漫長的一段歲月,說不定遠遠超出了人族壽命所限。他不忍心再見她困在悲苦的回憶里,雙手覆上她柔膩賽雪的臉頰,輕輕在她額間落下一吻,在她訝然睜大的雙眸里,與她鼻尖相抵,柔聲細語的短短一句話卻重于巍峨連綿的峰巒,那是他窮盡此生才能履行的鄭重承諾,萬水千山亦難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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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室燭光昏黃,以心許卿,一世守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