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飛草長三月天,外間陽光正好。
喬染倚在蘇運辰的門口,輕聲問道:“你想怎么死?”
蘇運辰答:“我想老死?!?/p>
“刀、劍、匕首、繩子、剪刀……還有那邊納鞋底用的錐子?!眴倘疽灰涣信e,笑意溫和,“你的選擇,只有這些?!?/p>
兩個時辰前,喬染從監(jiān)禁她的茅草屋中一路殺出,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殺得紅了眼,如地獄出來的惡鬼,如戰(zhàn)場歸來的羅剎。街邊路人看到她這般模樣,嚇得膽戰(zhàn)心驚;百姓們閉門不出,官府愁眉苦臉;就連那些一貫自詡武功高強的泰山北斗們,也紛紛給她讓路。于是,她就這般殺到蘇運辰的面前,準備為自己報仇雪恨。
可惜,這些都不過是她在那間小黑屋里幻想出來的罷了。
兩個時辰前,她招來匕首,割破了繩子,把自己的未來想得轟轟烈烈。誰料當她氣勢洶洶地沖出去時,外面卻根本就沒有什么層層守衛(wèi),只有兩個老頭兒……
他們正忙著賭骰子,其中一個老頭兒發(fā)現(xiàn)喬染跑出來后,還不緊不慢地往另一個老頭兒臉上貼了一張代表輸了的白條。而后,他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哭訴道:“姑娘,我們只是聽命行事,還請您放我們一條生路。我上有八十老母親,下有嗷嗷待哺的嬰孩,她們都需要我回去照顧?!?/p>
“您今年高壽?”喬染問。
老頭兒害羞地笑了笑:“老漢今年七十有八。”
“你七十八,你老母親八十?你下有嗷嗷待哺的嬰孩?我是應該稱贊你母親昔年的早熟還是應該稱贊你如今的老當益壯?”
老頭兒怔然,轉(zhuǎn)而哭道:“姑娘,我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記性難免會有偏差。您可不能殺我,我這么大的歲數(shù),你殺我會遭報應的?!?/p>
“好,我不殺你。”喬染亮出匕首,威脅道,“告訴我,蘇運辰在哪里。”
喬染已然做好若他們不配合便讓他們吃點苦頭的準備,誰料這兩個老頭兒相當配合,當即便道:“明日便是武林盟主的冊封典禮,他現(xiàn)在一定在倚劍山莊?!?/p>
“他住在倚劍山莊的畫梅園,入倚劍山莊大門后左拐第三間?!绷硪粋€老頭兒怕失去表現(xiàn)的機會,匆忙說出更詳盡的地址。更過分的是,他竟然問喬染,“姑娘可用我二人帶路?”
喬染不得不懷疑地問:“蘇運辰……欠你們工錢?”
“蘇公子人很好,從不拖欠工錢?!崩项^兒的眼神里滿是對蘇運辰的肯定,而后,他又嘆了口氣,“我們只是怕死而已。”
竟能如此坦白說出“怕死”二字,喬染對他們很是欽佩。于是,她就這樣放過了他們,轉(zhuǎn)而一路殺……不,是一路走到倚劍山莊。
昨日的蘇運辰,還是那個蘇家堡的少堡主,是個有錢有顏還不是很任性的富二代。人們對他的印象,大體便是“長得美”“長得好看”“長得英俊”,只有極少數(shù)不膚淺之人,覺得他“老爹有錢”“家里有錢”“他也有錢”。
到了今日,蘇運辰已是即將成為武林盟主的男人?!督軋蟆飞夏切┰娟P于喬染的版面通通被撤下,全部被蘇運辰的畫像與其心路歷程占領。當然,他們還給喬染留了一點版面。上寫“天才習武少女喬染沉迷于蘇少堡主的美色,不忍與其動手,決賽之日未曾出現(xiàn)”。
喬染呵呵一笑,淡定地撕了手中的《江湖周報》,她對身后正在為她理發(fā)的師傅說:“給我弄一個便于行動的發(fā)型,殺了人也沾不上血的那種?!?/p>
理發(fā)師傅雙手一抖,扯掉了喬染兩綹秀發(fā)。
一公里的路,喬染走了一個時辰。沿途,她不但洗了澡、理了發(fā),還順便買了一身新衣服??紤]到自己偷入倚劍山莊十有八九會迷路的現(xiàn)實,喬染果斷選擇從正門遞交拜帖光明正大地走進去。
林智熱情地接待了喬染,噓寒問暖,在將師父門派等大事一一聊過之后,林智突然問道:“喬姑娘可有婚配?”
喬染搖了搖頭,眉眼滿是警惕。
林智爽朗一笑:“姑娘切莫多想,在下不過是想給兒子尋一門好親事罷了?!?/p>
喬染想了想他那七個英年早逝的兒子,沉默不語。
林智也隨之沉默,臉色也漸漸變得陰郁起來。他捂著臉,擦了擦自己的淚,突然大哭道:“我那些不爭氣的兒子喲,你們可讓老爹怎么活!”
言罷,他竟一路哭著喊著跑掉了,身后一眾侍從小廝也甚是傷心,齊齊哭著喊著追尋林智而去。喬染捂住胸口,心很疼,這些要替她引路的人都跑了,讓她這個尋不到路的人該如何是好。
求人不如求己,找不到路的喬幫主準備動用一下自己的智慧。畫梅園,顧名思義應該種滿了梅花,想到這層的喬染大贊自己聰明,并開始翻找有梅花的院子。月季、海棠、杜鵑、玫瑰、閨房趣事……一一見過后,喬染方才想起現(xiàn)在是春天,在這個百花齊放、群芳爭艷的季節(jié),唯有梅花有著俏也不爭春的高尚情操。
喬染默默罵了一聲娘:“我呸,起的什么破名?!?/p>
迷茫間,她忽然聽到有女子正巧笑倩兮地與男子調(diào)情。喬染老臉一紅,早已忘記找蘇運辰報仇之事,便躲到一邊偷聽。這男子的聲音很是耳熟,于是,她扒開樹枝,偷偷望去……只見蘇少堡主正眉開眼笑地摟著一豆蔻少女的腰身。
在蘇運辰的陪襯下,那姑娘長得實在一般,太過一般,一般的有些上不了臺面。
害怕多生事端,喬染就那么一直守到那姑娘離開才出現(xiàn)。
喬染期待著蘇運辰見到她后的吃驚、錯愕與恐懼,誰料他竟遠遠地朝她招了招手:“昨日我在臺上等了你好久,你為何沒來?”
武林大會是昨日之事……
同桌吃飯是在武林大會的前一天……
換句話說,蘇運辰那一包蒙汗藥竟讓她實實睡了兩天兩夜,并且她還被他用麻繩捆成粽子,扔在冰冷潮濕的地板上。風蕭蕭兮,夜涼涼兮,她忍不住拎起自己那柄尚未出鞘的劍,朝著蘇運辰狠狠砸了過去。
那一砸,雖談不上驚天動地,但委實讓蘇運辰的眼前多出許多星星。
蘇運辰胡亂擋了兩三招后,漸落下風,他急忙逃回屋子。喬染不依不饒地追了進來,她倚在門口,輕聲問道:“你想怎么死?”
蘇運辰道:“我想老死?!?/p>
喬染將屋內(nèi)有的利器一一列舉,充分展示了自己的仁慈。蘇運辰靜靜地看著她,眸色平淡,神色如常,頗有英雄傲骨,男子氣概。喬染很是欽佩地在心底表揚了他的不懼生死,決定賜他一個有尊嚴的死法。誰料蘇運辰突然抬起袖子,掩住嘴巴,生生擠出兩滴淚來,哭道:“我承認,是我綁架了你,是我奪了你的盟主之位。可這能怪我嗎?這還不得怪你功夫太高,人太聰明,脾氣太厲害。若我能光明正大地打敗你,我還會用這般下三爛的手段來傷害你嗎?”
喬染一怔,內(nèi)心有幾十萬匹野馬奔騰而過。
“你一個姑娘,功夫卻這般厲害。你你你……你讓我們這些自命不凡的男人可怎么活啊?!碧K運辰哭得聲淚俱下,撕心裂肺。一個大男人,哭得雙眼紅腫似兔子,聲音嬌嗔如野貓……卻又讓人察覺不出他有絲毫的女氣。對于這點,喬染很是欽佩。
見喬染不語,蘇運辰哭得更是傷心:“想我堂堂蘇家堡的少堡主,江湖上炙手可熱的富二代,《江湖周報》評選的‘年度最具價值單身漢’,竟為了綁架你,就這般犧牲了我的名聲。你還對我這般疾言厲色,你個沒良心的?!?/p>
被哭蒙了的喬染下意識地覺得蘇運辰很是可憐,便想與他站到一條戰(zhàn)線上同仇敵愾。待她發(fā)現(xiàn)將蘇運辰惹哭的人便是自己后,她便覺自己當真是禽獸不如,著實可恨。于是,她急忙放下劍,很是溫柔地摸了摸蘇運辰的頭:“乖哦,別哭了,我不殺你就是了?!?/p>
蘇運辰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喬染:“只是不殺我了?”
“我毀了你的名聲,自當對你負責?!眴倘玖x正詞嚴地拍了拍胸膛,“說吧,你想我怎么負責?!?/p>
“人家這般對你,才不是想要你負什么責。”蘇運辰站起身,眸中依舊梨花帶雨,他伸出十指修長的爪子,輕輕握住了喬染的手,委屈地道,“我這般做的原因……阿染可明白?”
喬染搖了搖頭,她是真不明白。
蘇運辰道:“阿染你身為女孩子卻這般強,有哪個男人敢喜歡你?”
喬染變了臉色。
“初次見面,我便用不友好的態(tài)度對你,而后數(shù)日,我還罵過你、害過你,甚至綁架了你。阿染,我做這些,不過是因為我一直未看清自己的心罷了。我明明喜歡你,卻又不肯承認。我做這些,只是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愛你?!碧K運辰向前靠近一步,俊朗的容顏貼近喬染的臉,柔聲笑道,“身為男人,我想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奪了你的幫主之位,我只是想要證明自己比你強,可以保護你罷了。阿染,你可以原諒我的愚蠢嗎?”
他伸出雙手,欲擁美人入懷,卻不料,一柄匕首對準了他的咽喉,而手握匕首的喬染正對著他幽幽冷笑:“只是知曉了我的名字,便能愛我愛的這般深沉,倒也當真是不容易。如果你剛剛沒有在院子里摟著其他女孩的腰,我可能真的會相信你?!?/p>
“阿染……”他深情款款地喚她的名字。
“別對我用美人計。”喬染條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你覺得你比葉桓好看?”
蘇運辰咬緊下唇,眉眼滿是倔強:“果然,果然……你愛的果然是葉桓?!?/p>
喬染有些茫然,雖說她給自己的定義是“有仇必報敢愛敢恨的奇女子”,可事到如今,這仇她當真是不敢報了。
“蘇公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不要再哭了,也不要再說了。小女先行告退,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后會無期?!毖粤T,喬染推開窗戶便跳了出去,結(jié)果撲通一聲掉進了窗外的池塘里。她正在水里掙扎,冒著泡泡,岸上傳來蘇運辰極其好聽的關懷聲:“阿染,你怎么樣?”
喬染吐了兩個泡泡,游到對岸,連滾帶爬地逃了。而后,《江湖周報》的記者對此事進行了這樣的描述——“在武林大會上嶄露頭角的天才武學少女喬染在棄權(quán)消失后再次出現(xiàn),她很勇敢地對自己的夢中情人蘇運辰蘇少堡主蘇盟主表明了愛意。不料被拒,心如死灰,欲跳水自盡。就在此時,身后傳來蘇運辰蘇少堡主蘇盟主的呼喚,于是她重拾生意,堅強的游上了岸”。
事后曾有其他報紙記著欲尋喬染求證,結(jié)果遍尋無果。他們在糾結(jié)之中,只得默認了《江湖周報》的正確性與其在報紙中的地位??墒聦嵉恼嫦鄥s是喬染倉皇逃走時迷路了,丟了整整一個星期。待葉桓尋到她并將這個消息帶給她時,她選擇了不出面澄清,兩害相較取其輕,相對于那日之事來說,自己這路癡的毛病更丟人。
時間還早,葉桓笑問:“你可要再歇歇?”
“不要。”喬染搖頭,“洛城的飯雖然好吃,可人太壞。仔細想想,還是梅嬸好,雖然她常常把我的飯和旺財?shù)娘堃黄鸪鲥?,還為了將就旺財,不放辣椒少放鹽,而且從來不給我做肉吃……”她的聲音有了哽咽,險些哭出聲來,“葉桓,我突然覺得咱們谷陽城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p>
葉桓笑著摸了摸喬染的頭:“在外面多待了這許多時日,我們也該回家了?!彼皝碥嚪虬⑷瑢倘痉錾像R車。道路兩旁商販的叫賣聲與誘人的香味混在一起,勾著喬染的鼻子。喬染流著口水道:“葉桓,我想吃餛飩,豬肉餡的就行。”
沒等葉桓同意,喬染已經(jīng)湊到了餛飩攤前。誰料餛飩攤老板一點要接待她的意思都沒有,他正準備收攤,喬染不死心,死死抓住老板的袖子:“這天還早著呢,既沒下雨又沒惡霸,你收這么早干嗎?”
“我家里有事,今日不賣了,姑娘明日請早?!?/p>
喬染死也不肯撒手:“今日你不給我把餛飩做出來,就別想離開這里?!?/p>
“哎喲,姑奶奶,您可放過我吧?!崩习逡娝@樣,只得說了實話,“今日老吳那里來了新貨,我就是想過去湊湊熱鬧。您今天放過我,我明日請你吃還不行嗎?”
“新貨?”喬染皺了眉,“這老吳是賣什么的?”
老板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姑娘可想隨我一同去看看?”
喬染點了點頭,表示想去,阿三突然駕著馬車沖到了她的身邊,葉桓伸手將喬染扯回車內(nèi),笑瞇瞇地看著她:“什么樣的熱鬧,會比我好看?”
“姑娘當真不去看嗎?”那老板似乎起了興致,湊到車窗前笑的忠厚老實,“老吳是賣奴隸的,來自鳳垣的奴隸。聽那賣鍋烙的兄弟說,今日老吳要賣的,可是曾經(jīng)鳳垣皇族的姑娘。聽說鳳垣國人無論男女,都生的好看,想來,應該就似姑娘這般?!?/p>
“……”
喬染覺得自己的臉色應該很難看。
葉桓突然笑了,他壓低聲音對那餛飩師傅笑道:“你是個盡職盡責的好奴才,可惜,你跟錯了人?!?/p>
馬車緩緩離去,留下那賣餛飩的男子,他臉色蒼白,緩緩捂住胸口,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身子一軟緩緩倒下,似一罐兒打碎了的蜜餞。他倒下時腦海中徘徊著的是葉桓那張妖冶魅惑的臉,那是呼喚他前往地獄的惡鬼。
喬染揉搓著衣角,弄出了一身的褶子來。沉默間,阿三突然勒住韁繩,一個急剎車險些將心事重重的喬染甩出車外。壓抑到極點的氣氛突然被打破,喬染莫名覺得松下一口氣來,想起之前被蘇運辰攔車的經(jīng)歷,她將全部怒氣都撒到外面那人身上:“哪個不長眼睛的!有沒有完……”
話沒罵完,戛然而止。
因為她受到了驚嚇。
不是喬染膽子小,而是眼前奇景著實太過震撼——馬車周圍烏壓壓的圍了一群男人,俊朗的、妖媚的、健康的、病嬌的,各種款型、各種姿色,應有盡有。他們各個手舉心形小牌,上書“喬染我愛你”“喬染、喬染我愛你”“喬染、喬染、我愛你、我愛你”……喬染倒吸一口涼氣,問葉桓:“我們可是錯入了什么小倌館的地盤?”
葉桓以扇掩嘴,淺笑盈盈。他的笑,溫柔款款,婉轉(zhuǎn)多情。他的眉眼,妖嬈嫵媚,魅惑眾生。喬染轉(zhuǎn)身再看那些男人,對比之下,只覺他們個個都是粗枝爛葉,實在上不得臺面。
“喬姑娘,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喬染答:“我不識字?!?/p>
“喬姑娘,我能帶走您的一支簪子做紀念嗎?”
喬染問:“你給我多少錢?”
“喬小姐,您能幫我繡一個荷包嗎?”
喬染皺眉:“荷包和荷包蛋可有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
“喬女俠,我奶奶說如果我娶不到你,就不讓我回家了?!?/p>
喬染嘆了口氣:“你都這么大了,還和奶奶住在一起?年輕人,別總想著啃老,沒前途的。”
“我猜得果然沒錯?!笔煜さ穆曇繇懫穑瑔倘咎痤^,果見蘇運辰縱馬而來,眉眼之間,別有一股子的驕傲放縱。他跳下馬,撥開人群,走到她的身旁,“我猜得沒錯,你喜歡的果然是葉桓?!?/p>
喬染捂住胸口,很怕心中會有東西跑出來。
蘇運辰步步逼近:“阿染,我找了你八天。這八天,我擔心你擔心的寢食難安,可你躲著我在這里與這個男人恩恩愛愛交頸而眠。我把真心捧出來給你,你怎舍得這般踐踏?”
喬染發(fā)誓,她沒有故意躲著誰,她只是迷路了。關于蘇運辰捧出來的這顆真心,喬染是不信的。但葉桓有句話說得沒錯,喬染喜歡那種眉眼干凈還生有酒窩的男人,換句話說,蘇運辰此人,是極對喬染胃口的,所以喬染對他總是格外寬容。她問道:“你找我,只是為了說這些?”
“我來討債?!碧K運辰說的義正詞嚴,“你壞了我的名聲,你得負責?!?/p>
關于自己何時壞過蘇運辰名聲這件事,喬染腦海中一點印象都沒有??煽粗K運辰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喬染便覺可能是自己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忘了。壞人名聲是件大事,理當償還,于是,喬染應道:“你想我怎么負責?”
“我已對你捧出真心,自然希望你對我也能真情以待?!碧K運辰靜靜地看著喬染,雙目含情,“嫁給我吧!”
喬染眨了眨眼,轉(zhuǎn)身鉆回了馬車,她說:“阿三,趕緊跑!”
馬車絕塵而去,留下蘇運辰率領一眾花美男在原地。蘇運辰挑起嘴角,輕聲笑了笑。轉(zhuǎn)而對著他們揮了揮手:“你們回去吧。”
男人們紛紛撕去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原本的容貌。他們的相貌不美不丑,極為普通,普通的讓人看過便會忘記,再見幾次,也會覺得他們是陌生人……
為了避開蘇運辰,阿三駕著馬車特意繞了路,卻不料正巧經(jīng)過奴隸市場,人販子的聲音好巧不巧地鉆入了喬染的耳朵。
“我老吳做這行已近十年,有哪次帶來的不是最好的?我說她是鳳垣皇族的姑娘,她便是鳳垣皇族的姑娘,身份這種東西,又怎會有假?”老吳敲響銅鑼,大聲吆喝,“今日你們?nèi)羰巧岵坏勉y子,這姑娘我便自己留下。老子干這行這么多年,自己也想嘗個新鮮!”
喬染在車內(nèi)聽了,很想揍人。
二十年前,天下還是三分的狀態(tài)。
中原為夏,漠北為涼,嶺西為鳳垣。
夏以工商為主,百姓生活富庶,軍隊卻不擅戰(zhàn)。大涼是馬背上的民族,能打能跑,其國民覺得中原人能日日吃到大米飯,幸福指數(shù)實在太高,需要一些磨難,便天天想著來打中原,并帶回去一些土特產(chǎn)。至于鳳垣,閉塞而古老,他們占據(jù)著最為富庶的土地,地下埋藏著數(shù)不盡的珠寶與黃金。他們以女子為尊,供奉月之女神……
如今,這些均已成為歷史。二十年前,天下幾乎已歸了中原。
二十年前,大夏皇帝沈慕率兵覆滅鳳垣,打敗大涼,讓大夏傲立中原,睥睨群雄。其后,沈慕下令屠盡鳳垣皇族女眷,殺盡皇室男丁,其鐵血手腕令人心驚膽戰(zhàn)。二十年間,大夏因為種種原因先后換了三位君王。在對待鳳垣的態(tài)度上,他們先后有過許多改變。至如今大夏武帝在位,鳳垣舊人已成為任人買賣的奴隸,沒有人權(quán),沒有尊嚴,更不要說自由了。
葉桓道:“他在撒謊。”
被拉回現(xiàn)實的喬染有點茫然。
“那姑娘,不是鳳垣人?!比~桓略有所思地笑了笑,“昔年大夏世祖下了殺令,鳳垣皇族女眷早已死個干凈,又怎會落入他一個小小奴隸販子的手里?!彼蜷_折扇,繼而笑道,“突然想起我在洛城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我讓阿三先帶你回去?!?/p>
喬染點了點頭,神情依舊茫然。
蘇運辰打開房門,將客人迎進房間。他親自奉茶,而后坐在客人身邊:“葉公子前來找我,所為何事?”
“你應該知道,我為何來尋你?!比~桓端起茶杯,沒有任何懷疑地品了一口,“好茶”他贊了一聲,卻鳳眸微挑,殺意浮現(xiàn),“不知蘇少堡主可明白何為作繭自縛?”
蘇運辰笑了笑:“蘇某是識字的,又怎會不明白這四個字?蘇某唯一不明白的是,這與蘇某有何相干?”
“這四字為何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你離阿染遠一點?!?/p>
“所以,你是來宣布主權(quán),告訴我你喜歡她?”蘇運辰挑起眉梢,“既然如此,我們在利益上不會有任何沖突,因為我對她,沒有男女方面的情感?!?/p>
葉桓輕輕地笑了,似魅惑眾生的妖,又似高貴清冷的仙,他道:“記住今日我對你說過的話,也要記住今日你對我說出的話。否則,你我的日子,都將不得安生?!?/p>
喬染回到朽木派時,天已黑了。
她原想著自己沒得到武林盟主之位定會被幫中這群白眼狼狠狠羞辱,便預備悄悄潛回房間。誰料她才一進門,就被人擒住了胳膊,她那群還不過桌子高的小徒弟們齊齊圍了上來,奶聲奶氣地喊道:“師父,你終于回來了?!?/p>
喬染喜歡撿東西,最小的是小貓小狗,最大的是當年身受重傷的葉桓,而最多的便是這群因為種種原因而無家可歸的孩子。他們喊她師父,她教他們打架斗毆。葉桓常說“你這樣教育孩子是不對的”,喬染不以為意,當即反駁“我?guī)煾妇褪沁@么教育我的”。
她師父在教育她的這條路上著實遇到了許多岔路口。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現(xiàn)在的重點是剛剛孩子們喊她的聲音太大,吵醒了所有人。
一扇窗接著一扇窗地亮起來,一扇門接著一扇門被推開。一盞茶的工夫,喬染便被一群衣服都沒怎么穿好的男男女女團團圍住。為首的喬麥捏著一沓子的《江湖周報》,對著喬染笑得很是委婉:“聽說你沉迷于蘇運辰的美色,在決賽之日選擇了棄權(quán)?”
喬染搖了搖頭,說:“這一切都只是杜撰,只是謠言?!?/p>
“聽說蘇運辰拒絕了你,你還為此想要跳水自盡?”
喬染說:“我餓了,梅嬸快去幫我做飯。”
梅嬸一聲冷笑,將很久以前的一期《江湖周報》摔到喬染面前:“你接受采訪時對《江湖周報》說了什么?你說我做的飯比狗糧還難吃,所以才把你養(yǎng)得這般面黃肌瘦,甚是可憐?”她在喬染的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看看這一身肥膘……你到底哪里瘦了?你到底哪里可憐了?”
喬染欲哭無淚,慘叫連天,《江湖周報》這東西,與她當真是緣分匪淺,盡是孽緣。見勢頭不對,她轉(zhuǎn)身欲逃,不料被喬麥死死拽住。大小姐對八卦之事向來敏感,此番更是拿出了“打破砂鍋問到底且不死不休”的氣勢:“葉桓為什么沒回來?該不會是因為吃醋跑去和蘇運辰?jīng)Q戰(zhàn)了吧?!?/p>
喬染條件反射地搖了搖頭。
結(jié)果后腦勺當即挨了喬麥一拳:“葉桓那么文弱,你竟然放任他與人決斗?喬染我警告你,如果葉桓有個三長兩短,我必撓花你的臉。”
圓月高懸,朽木幫內(nèi)亂作一團,這里的最高領導人喬染喬幫主正被她的門徒們團團包圍,模樣甚是可憐。一黑衣人蹲在不遠處的樹枝上,沉聲對肩膀上的烏鴉呢喃一番,而后,他放飛那烏鴉,夜色中,漆黑的烏鴉與他漆黑的人影一起消失不見了。
喬染終于爬進了被窩,一沾上枕頭,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夜深人靜,有人悄悄戳破窗紙,吹進了迷煙。
于是喬染做了一個夢,她夢到自己再一次中了蘇運辰的迷魂藥,昏睡了好幾天。夢中的她覺得自己太沒出息,便使勁給了自己幾個嘴巴子。堂堂一幫之主,自詡功夫非凡,不料如今卻中了這般下三爛的手段,這事若是傳出去,她怕是沒顏面在江湖上混了??稍傧胂胫白约号c蘇運辰在《江湖周報》上所謂的緋聞連連,喬染便覺自己早已沒剩下什么臉面了,如今便是破罐子破摔,還能有更多的損失不成?
等她睜開眼睛清醒過來時,夢里關于面子的糾結(jié)更是所剩無幾,畢竟人都要死了,還有什么臉面可言?
此時此刻的喬染正被鐵索束縛,似蠶蛹般動彈不得。將她綁到這里的人在她的周遭布滿弓甲機栝,一旦機關按下,她就會被利箭穿出成百上千個窟窿,換句話說,她的死相,會相當難看。
她的面前站著一個男人,黑衣、黑發(fā)、黑紗遮面。這身衣服料子雖廉價,但襯得他很有氣場。喬染沖著他大聲喊道:“喂,那位穿黑衣服的大哥!咱倆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你綁我做什么?難道是因為《江湖周報》上有我太多的負面新聞,你看不下去想要替天行道?我跟你說,《江湖周報》都是胡編亂造的,那里關于我的話就沒有一句是真的。大哥,你放了我吧,好不好?”
男人咬了咬牙:“不準你說《江湖周報》的壞話?”
“啥?”
“《江湖周報》的主編可是我欽慕之人,你再敢說它是胡編亂造,我現(xiàn)在就送你去見其他侮辱《江湖周報》的人?!?/p>
喬染閉了嘴,隔了許久,她才終于怯怯地問道:“所以您綁架我……只是因為我說了《江湖周報》的壞話?”
男人點了點頭,氣勢上很有大俠風范。
師父常說“禍從口出”,看來此言非虛。如今讓喬染上火的不是她被綁架的理由有多么荒誕,而是她真的忘記了自己到底說過《江湖周報》什么壞話,明明她才是被杜撰的那一方。氣氛很尷尬,為了打破這份尷尬,喬染問道:“你欽慕之人長得美嗎?”
“自然很美。”
“有葉桓美嗎?”
男人很是認真地想了想:“差之甚遠?!?/p>
“和蘇運辰比呢?”
男人絞盡腦汁:“略有不及?!?/p>
空氣再次陷入沉默,這次換成那男人先開了口:“我以為你會問我同你比會怎樣?”
“我不想自取其辱?!?/p>
男人搖了搖頭:“仔細看看,她的容貌當真是不及你。我以最公平公正的角度來評判,你長得還是挺好看的。”
喬染很是感動,這是第一次有人承認她好看,正當她醞釀情緒準備好好表達一番自己內(nèi)心的波動時,突然有一大俠從天而降,砍斷了所有機栝的機關,反手將她扛在肩膀上,跑了出去。待喬染看清來人乃是堂堂武林盟主蘇運辰后,心情很是激動,她大聲喊道:“蘇運辰,你放我下來,老子要被你的肩膀硌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