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盈門，熙熙攘攘，好不熱鬧。我悄悄從門邊入殿，坐入席中，不敢逾矩。

廳內(nèi)用竹簾將男女分開，我爹坐在正廳席上，大娘子坐在偏廳正席。

雖說是庶女，在此種場合下，我也算半個主人，坐在了靠近偏廳席邊的殿前位。偏廳席上是大娘子，邊上便是二娘子、小娘子及我的桌案。像汝王夫人這樣的貴客，自然也是殿前位，坐在大娘子的另一邊。

二娘子在房內(nèi)修養(yǎng)，并未出席。

我與元香姐姐四目相對，會心一笑。

“今日乃吾妻淑玉的生辰，感謝諸位如期赴宴，吾甚歡喜。今日，乃是雙喜臨門，吾在此也想與諸位共慶。二娘子嬌兒，于今晨診出喜脈，已有身孕一月有余。此乃白家多年來又一孩兒，真是極好，極好啊！”

眾人聽后，紛紛恭賀雍王府又添新丁，雍王有福。

我悄悄看向大娘子，她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變化，只是與眾人同祝雍王多子多福。

她現(xiàn)下在想什么呢？她的孩子剛走兩個月，府里就又要有新的孩子了。她的丈夫雖稱她為妻，也默許她將府里唯一的孩子我與二娘子的命拿來撒氣，現(xiàn)下卻已將她用命生下的孩兒忘在腦后了。明明是她的生辰，眾人甚至還未祝她，先祝賀了雍王與二娘子。這孩子對雍王的意義重大，二娘子兩月前還被她關(guān)在柴房里，現(xiàn)下已成為這王府里最尊貴的女人，大娘子的生辰，算個什么呢。

觥籌交錯，笑語滿座。這些原是為她而來的熱鬧，卻不為她而存。

“來，懷心恭賀淑玉妹妹生辰，且喜且樂，自在如常。”還是汝王夫人此時邀了女眷們一同舉杯，慶賀大娘子生辰。

大娘子今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舉杯答道：“多謝懷心姐姐，也祝姐妹們平安永日，歲歲歡喜?！?/p>

多虧了汝王夫人救場，女眷們的氛圍因此松快了不少。眾人開席，其樂融融。

“多謝小娘子今日照顧歸荑，歸荑還未有機會謝過小娘子?！蔽倚÷暸c小娘子道。

既坐在小娘子邊上，我定是要謝過小娘子早膳時對我的照拂的。

小娘子顯然未曾想過我會與她攀談，聽后稍有些愣神，笑道：“二小姐不必如此客氣，小娘子照顧二小姐本是應(yīng)該?！?/p>

她笑起來可真好看呀，舉手投足間還有著淡淡的脂粉香味，襯得她十分可人。這樣美麗的小女娘，嫁給我爹，真是便宜他了。

“人人都喚我二小姐，但人人皆知我在這府里位卑人鄙。小娘子是第一位待我如二小姐的人，我自是記在心里的?！?/p>

“二小姐切莫這么說。下人們拜高踩低乃是平常，二小姐能如此有此心性，亦可韜光養(yǎng)晦，志不在此?！毙∧镒勇曇綦m小，溫柔中卻透著堅定。

這話還從未有人與我說過，她真真與這府里的人都不一樣。我有些驚訝，好奇她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剛想回話，只聽大娘子說到：“許久未見元香了，當(dāng)真是出水芙蓉，楚楚可人?？上夷前曹韬簾o福，無法像元香這般…”她有些傷心，不愿繼續(xù)說了。

“妹妹莫要傷心?！比晖醴蛉税参康健！鞍曹韬荷枚拢妹靡沁€這樣傷心，怕是安荑也不愿見到此景。她泉下有知，必能感知妹妹慈母之心。”

大娘子點點頭，笑了笑：“瞧我，本是叫姐妹們來一同高興高興的，怎又提到這傷心事了。元香來，過來讓我好好看看?！?/p>

元香輕輕踱步到大娘子跟前，與大娘子問安。

“雍夫人消瘦了不少，夫人定要愛護自己的身子?！痹氵€是這么體貼。

“誒，一定。”大娘子大抵是許久未得到關(guān)心，聽到元香如此說，想起自己曾經(jīng)貼心的安荑孩兒，滿足得緊。

元香姐姐說得對，若要翻身，此時便是最好的時機。無論是彌補大娘子情感上的缺失，還是為了來日與二娘子相制衡，她需要有一個孩子。

席后，我見汝王夫人與大娘子說著悄悄話，我便知道，計劃開始了。

六月初一，早起便聽聞大娘子去天寧寺了。

我以夏日暑熱難耐為由，讓珍兒去廚房為我討一碗綠豆馬蹄水。一來我知道，二娘子不喜喝綠豆馬蹄水，近日來廚房圍著她轉(zhuǎn)，定是不會有的。二來，綠豆馬蹄水是長姐在時，最愛喝的。

不一會兒，珍兒悻悻地回到房內(nèi)。

“二小姐，廚房…廚房沒有綠豆馬蹄水，也不愿意做…”珍兒難為情地開了口。

“啊，那真是可惜啊。無妨，你且去問問，天氣這樣熱，廚房里可有什么消暑湯？”我順?biāo)浦鄣健?/p>

“問了…說是二娘子喜喝白豆蔻熟水，皆是為老爺與三位娘子準備的…沒有…沒有咱們的份…”珍兒支支吾吾，不愿惹我傷心。

我看著她這個樣子，噗嗤笑出了聲?！耙膊皇堑谝蝗罩涝蹅冊诟锏木秤隽耍醯倪€這樣不忍與我說?！蔽艺酒鹕?，看著外頭的艷陽，盤算著大娘子也快回府了，說到：“今日確是燥熱難耐，想要討碗湯喝。既你去沒用，我便親自去吧?！?/p>

我?guī)е鋬?，來到了廚房，見著庖廚李忠，笑著問到：“李總管，近日天氣燥熱，我想問廚房討碗綠豆馬蹄水喝。方才讓珍兒來討，回話說是廚房里沒有綠豆馬蹄水，只有那白豆蔻熟水。心下想著也成，可聽聞這偌大的雍王府，竟連我二小姐一碗白豆蔻熟水也是沒有。這是為何？”

李忠顯得有些驚訝，我常年不與外爭辯，如今忽的擺起架子，倒有些讓人忌憚。李忠顯然不知此事，與手下小聲議過之后，答到：“二小姐此話嚴重了。只是不知二小姐也喜食白豆蔻熟水，因此未曾為飲笙閣準備?！?/p>

這就說完了？我這都親自來了，也不見端一碗給我。果然是我這不受寵的二小姐該有的待遇啊，真是正合我意。

“噢，即是這樣，那現(xiàn)下便準備起來罷。”我微微一笑，抬頭看了看這艷陽天，站在烈日之下，扶了扶額?！傲硗?，我本不喜食那白豆蔻熟水。既是李主管親自說了，我喜食的是綠豆馬蹄，還請讓下人速速備來吧?！?/p>

李忠這下便是徹底不知我想做什么了。既不好直接攆我，又不愿與我浪費時間。

“二小姐這便是為難我們了?！崩钪抑逼鹪疚澋纳碜?，顯得硬氣了起來?！艾F(xiàn)下廚房正忙著做老爺與二娘子的膳食，屬實是不得空?，F(xiàn)下府里最重要的是誰，不用我多說。二小姐若是如此這般，怕是驚動了人，便不好了。”

“哎，好暈啊…”我慢慢閉了閉眼，腳步也踉蹌了起來。

李忠不想再理會我，斜眼道：“愿等就等著罷?！鞭D(zhuǎn)身進了廚房，嘀咕了句：“真以為自己是誰啊?！?/p>

我閉著眼站在太陽下，想著我期待的聲音什么時候會出現(xiàn)——

“李忠，大娘子回府了，速速將素齋備來長秋殿。大娘子今日喜食…”大娘子身邊李嬤嬤的聲音終于出現(xiàn)了。話說至一半，見我站在廚房外日頭下，驚到：“二小姐怎的在此?！?/p>

我順勢裝暈，癱倒在地。

廚房里安靜了不少，眾人不知如何是好。“還愣著干什么，快將二小姐抬回房中！”不愧是大娘子身邊貼身嬤嬤，今日回來，果然對我稍加重視。

眾人聽聞李嬤嬤的指令，上前將我?guī)Щ亓孙嬻祥w中。

我躺在床上，裝作中了暑氣，昏迷未醒。不一會兒大娘子來了，差遣珍兒去喊大夫后，問到李忠是怎么一回事。

李忠含冤到：“二小姐今日不知怎的，非來廚房要那白豆蔻熟水。夫人您也知道，這些個糕點甜湯，府里一向是不準備二小姐的份例的。”李忠自然知道，夫人是默許府中上下不待見我的，自以為抱著大娘子大腿，為她出氣。他要是用心一想便知，若是從前我暈倒，哪怕是著了風(fēng)寒生死未知之時，大娘子也不曾踏入我房內(nèi)半步，更不可能在這兒興師問罪，哪怕是裝裝樣子，那也是從未有過的。

“哦，還有，她不僅要那白豆蔻熟水，還說什么，要那綠豆馬蹄水。那綠豆馬蹄，自開春來還從未在府里有過…”李忠越說越起勁，巴不得現(xiàn)在就讓大娘子將昏迷的我趕去柴房懲罰一番。

“什么話！”大娘子忽地斥責(zé)起來，將眾人嚇得不敢作聲?！爸赖?，知她是府里的二小姐，不知的，還以為是什么家丁奴仆呢！天這樣熱，去廚房要碗消暑湯你們都敢說沒有，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還讓二小姐站在日頭下這樣等著，你們是當(dāng)真放肆！”

我在床上躺著，都快笑出聲了。閉著眼都能想到，他們的臉上該是如何詫異的表情。大抵以為大娘子被下降頭了吧。

“速速去備上消暑湯來，晚些時候我與老爺商議后再定奪如何懲罰你們這些個狗奴才！”大娘子將人趕走后，坐在登上嘆了口氣。

“她喜食綠豆馬蹄，莫不是真應(yīng)了半仙所說，荑兒魂歸家中一女？”

“二小姐從小與大小姐一同長大，跟在屁股后邊兒，有樣學(xué)樣也是有的。”李嬤嬤答。

“那半仙說，將府中垂髫歸入名下能讓荑兒魂安，難不成真有此事?！贝竽镒映聊粫汉螅又_口到：“我生辰那日，顧懷心說她有個熟識的相士。你且差人去一趟汝王府，與她說我有要事想與那相士商議，請她近日替我安排時日去她府中相商。多問一位先生，總是錯不了的?！?/p>

不愧是汝王夫人，做事當(dāng)真是滴水不漏。怕我大娘子不信那半路先生，當(dāng)時便留了后手，以備不時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