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為九公主伴讀的旨意果然第二日便宣布下來。
葉冰裳整理好衣著后進宮向皇后與公主謝旨。
自皇后宮中出來,途經(jīng)御花園旁的小徑,葉冰裳見錦衣玉袍被簇擁著的五皇子蕭昳趾高氣揚地命令侍從丟下一塊糕點。
再用靴子狠狠碾碎,帶著惡劣笑意,“本王答應(yīng)的可不會食言,但質(zhì)子殿下吃這樣的就夠了?!?/p>
說罷,尤不解氣似的,抬腳踹向那人的肩胛。
也是這時,葉冰裳才看清蕭昳身前還跪著一個人。
身姿單薄嶙峋,跪得卻挺直。
轉(zhuǎn)看向他的臉。
是澹臺燼。
葉冰裳第一反應(yīng),竟是畏懼到想要逃離。
前世的慘死,到底給她留下了太深刻的陰影。
葉冰裳按住顫抖的手,緩緩?fù)鲁鲆豢跉狻?/p>
也是這一瞬,那人抬眼望過來。
瞳孔大而深,眸色是純粹的漆黑,帶著無一物的空洞。
澹臺燼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好似死死的,死死的,在注視著她。
葉冰裳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戰(zhàn)栗,也這般不相讓地同他對視。
直到蕭昳疑惑與驚喜地喚:“葉小姐?”
葉冰裳這才回神行禮,“五殿下安好,臣女進宮拜謝皇后旨意,抱歉經(jīng)此打擾了殿下?!?/p>
“不……不打擾?!笔挄i有些手足無措。
“剛聞貴妃娘娘在尋五殿下,殿下這是…?”葉冰裳看看蕭昳,又看看跪著的澹臺燼。
話中意思不言而喻。
眼前之人不僅頗得皇后與蕭凜青睞,還是自己戀慕的姑娘。
蕭昳想說些什么解釋一二,但又不肯在這卑微質(zhì)子前落了面子,只得瞥了面前跪地之人一眼輕哼一聲離去。
“多謝葉小姐告知,我這便去尋母妃,但葉小姐還是離這質(zhì)子遠些,聽聞他是天煞的魔星,靠近他的都沒有什么好下場?!?/p>
葉冰裳恭順行禮,對蕭昳的話恪守禮規(guī)不應(yīng)。
心里想的卻是,可不是嗎,離他近的,都落不得什么好下場。
葉冰裳垂下眼睫,看如今這凄慘卑微的景國質(zhì)子。
早春依舊寒涼刺骨,他身上卻只有單薄夏衫,臉上與四肢,能看到的地方都有著大片淤青和傷痕。
面上慘白,唯獨唇色是妖冶的紅。
哦,也可能是鮮血染就的。
外傷都如此明顯,看不見的地方只會更嚴重。
真慘啊。
單薄身姿在寒風中搖搖欲墜,甚至方才伸出手想去抓那地上混著塵土的破碎糕點殘渣。
誰能想到數(shù)年后生殺予奪的景國帝王,數(shù)百年后殘忍統(tǒng)治天下的魔神,如今卻是個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卑微質(zhì)子。
“已經(jīng)臟了,吃這塊吧?!?/p>
素手遞過一塊香軟糕點,她在輕輕向他笑。
澹臺燼抬頭,他知道她。
他聽宮人們談?wù)撨^她許多次,貌若觀音又菩薩心腸的葉家大小姐葉冰裳。
他也在前不久的宴會上,見過她……
那時她與蕭凜相談甚歡,視線沒有分給旁人一絲一毫。
自然也沒有看到自己注視她的好奇目光。
他們從未有交集,他卻偏覺熟悉與好奇。
而此刻,
神女垂眸。
她在看我。
澹臺燼想,就如一尊清玉佛像,悲憫世人。
意料之中的沒等來回應(yīng),葉冰裳微微屈身,遞糕點的動作不變。
撞入那人純黑瞳孔,神色難辨。
澹臺燼眼神楞楞地看著她,移不開目光。
好似遲疑了許久,又像只有一瞬,布滿傷痕塵土的手接下了那塊糕點。
卻未像往常一樣獲得食物就第一時間塞進嘴里,而是緊緊地看著她,不錯過一寸。
或許她比糕點更香甜白嫩柔軟,不然為何澹臺燼第一念頭是將她吞下。
和著血肉,與他一體。
仿佛這樣,便能填滿他空無一物的軀殼,將她的暖與柔都分他一半。
葉冰裳輕扯下頸上掛著的平安符,溫聲對澹臺燼道。
“這平安符是冰裳多年前所求,一直護我周全,此贈與殿下,望澹臺殿下也能歲歲平安。”
收到禮物該如何回應(yīng)?
澹臺燼回想自己曾偷聽見到過的常人往來。
大概是……“多…謝……”
少有人同他說話,更何況是這種他未曾接觸過的字眼,所以這二字說得怪異而嘶啞。
“不必客氣,但愿它能庇護澹臺殿下。”
庇護他多活幾年,體驗過極致的愛恨以后,死無葬身之地。
葉冰裳神色不變,笑意淺淺。
澹臺燼凝視她微笑的臉。
這是第一次,有人送他禮物,贈他點心。
還有,對他,笑。
若凜冬暖陽臨身,三春微風拂面。
這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情緒,從出生到如今,他見過的,只有恐懼,厭惡,憎恨。
澹臺燼感覺自己多次面臨死局也無波無動的心好像在跳,這感覺萬分陌生,卻意外的不錯。
他伸出手想接過平安符,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手臟污。
接下糕點倒是無所謂,若她不攔,方才蕭昳腳下碾過的碎渣也是他難得的美食。
但這不一樣,這是她的饋贈。
澹臺燼將手在衣上狠狠擦拭,直到手掌泛紅,才小心翼翼接下。
人已經(jīng)離開,手中緊緊攥著的平安符,還帶著她的體溫。
溫熱,馨香。
澹臺燼將平安符貼在自己臉上,仿佛是她柔軟指尖也撫過自己面頰。
過了許久許久,他將平安符珍之視之地放入衣中,貼近心口。
他的。
這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