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雪落無聲**
護士第三次提醒我吃藥時,窗外的梧桐樹正在落最后一片葉子。止痛泵的藥劑在血管里流淌,我數(shù)著輸液管里滴落的水珠,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
那天是姐姐的忌日。
許明川開車帶我去墓園,后備箱里裝著九十九支白玫瑰。車開到山腳下時,忽然飄起細雪,紛紛揚揚的雪片撲在擋風玻璃上,像誰撕碎的紙錢。
"純繡最喜歡下雪天。"許明川握著方向盤的手突然收緊,骨節(jié)泛白。
我裹緊羊毛圍巾,鼻腔里全是玫瑰的香氣。后視鏡里映出他發(fā)紅的眼眶,那種刺痛的眼神,后來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我噩夢里。
墓碑上的照片還是姐姐大學時的模樣,笑眼彎彎地望著虛空。許明川突然跪在雪地里,把臉埋進掌心,雪花落在他顫抖的肩頭。
我伸手想扶他,卻被他狠狠甩開。
"你根本不知道她經歷過什么!"他嘶吼著從大衣內袋掏出一疊紙摔在我身上。診斷書雪花般散落,刺目的"膠質母細胞瘤"映入眼簾。
日期顯示在姐姐去世前三個月。
"她每天都在頭痛,止痛藥吃到胃出血!"許明川的眼淚砸在雪地上,"那天晚上她給你打電話,是想告訴你實情......"
我的耳朵突然嗡鳴,雪地里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九通電話,二十三分鐘,四百七十級臺階——法醫(yī)說姐姐是從頂樓安全通道走上去的。
"純繡說要給你買最后一塊草莓蛋糕。"許明川的聲音變得支離破碎,"甜品店十點打烊,她捧著蛋糕在寫字樓天臺等到凌晨......"
我跪下來撿診斷書,紙張被雪水浸透,墨跡暈染成灰色的花。原來姐姐顫抖的語音留言里,背景音是呼嘯的風聲和模糊的汽車鳴笛。
"純榴,你看今天的月亮好圓......"
那是她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
**第三章:銹色鐵盒**
化療到第三個月時,我開始出現(xiàn)幻覺。
有時看見姐姐穿著高中校服站在輸液架旁,有時聽見許明川在走廊盡頭冷笑。最清晰的一次,是兒童病房傳來《致愛麗絲》的音樂盒旋律——那是我和姐姐在游樂場埋下時光膠囊的日子。
"等純榴二十歲的時候,我們一起挖出來好不好?"姐姐把鐵盒埋進樹根處,我們的校牌在月光下泛著銀光。
現(xiàn)在我要永遠停在二十歲了。
趁著夜色,我偷偷拔掉輸液管。癌痛啃噬著胸腔,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出租車司機頻頻回頭看我,大概沒見過穿著病號服渾身發(fā)抖的乘客。
游樂場的梧桐樹還在,只是樹干上多了一圈圈年輪。我跪在潮濕的泥土上,指甲縫里滲出血絲。鐵盒露出銹跡斑斑的棱角時,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
盒子里躺著兩個泛黃的信封。
給純繡的信封上畫著歪歪扭扭的草莓,我的字跡稚嫩得可笑:"要永遠和姐姐在一起"。而姐姐的信封里掉出一張確診通知書復印件,日期是埋下鐵盒的十天后。
"親愛的純榴: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星星應該已經回到天上了吧?醫(yī)生說我的眼睛可能會看不見,所以想趁還能看見月光的時候,給二十年后的你寫封信......"
信紙突然被風吹走,我踉蹌著追進旋轉木馬的廢墟。彩漆剝落的獨角獸眼睛里,映出我枯槁的面容。十年前姐姐在這里為我戴上生日皇冠,現(xiàn)在我們之間隔著生與死的銀河。
**第四章:婚紗碎片**
最后一次見到許明川是在太平間。
他蜷縮在停尸房角落,懷里抱著被血浸透的婚紗設計圖。警車紅藍交錯的燈光里,我看清設計稿右下角的小字:給純繡的禮物。
"她本該穿著這件婚紗......"法醫(yī)拉開白布時,許明川突然發(fā)出困獸般的嗚咽。姐姐手腕上纏著褪色的紅繩,是我們去年在廟會求的平安繩。
我轉身撞上母親的視線。她手里攥著精神病院的診斷書,許明川的名字被淚水暈染得模糊不清。原來這三年他每周都去姐姐墓前送草莓蛋糕,直到昨夜暴雨中的車禍。
"都是我的錯。"母親顫抖著撫摸姐姐冰涼的臉,"當年她找我借錢治病,我說......我說你怎么不學學妹妹......"
監(jiān)護儀發(fā)出刺耳的警報聲時,我正握著姐姐的信。止痛泵已經調到最大劑量,可我還是看見許明川站在月光里,捧著摔碎的草莓蛋糕。
"要好好活下去。"姐姐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想說對不起,但呼吸機的聲音越來越輕。在最后的黑暗降臨前,我聽見此起彼伏的哭聲,像十二歲那年和姐姐在山頂聽過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