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林清如十八歲,她選擇獨自出谷下山歷練。
初入凡世,被熱鬧繁華的煙火氣所吸引,在吃喝玩樂的享受下,錢袋子也慢慢變空,眼瞅著就要過上流浪街頭的苦日子,這可把她急壞了。
于是,她只能邊打怪邊行醫(yī),然后拿著自己賺的銀子接著享樂。
日子一過就是數(shù)月,直到這日,她于某城中給人捉妖,卻不料那妖狡猾異常,戰(zhàn)了幾個回合后,她竟也受了不小的傷。
忽然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兩個人,一男一女,配合默契,將那妖攔截在劍下,后三人齊心協(xié)力將其制服。
“多謝二位道友,在下林清如,敢問兩位如何稱呼?”
那男子不多話,倒是那女子爽快,笑著答道:“他是個悶葫蘆,別見怪,你可以我叫阿藏,他叫魏長澤。我看姑娘的身手不一般,是師從晉安林氏一脈?”
林清如驚異,“你知道?”
畢竟她們林氏深藏山谷,僅憑招式就斷定自己來歷者,這女子還是頭一個。
“早年間,我夫婦二人在外夜獵,也遇到過林氏修士,你們的劍法與眾不同,還帶背藥名的,我就多看了幾眼哈哈哈!”
阿藏長得很好看,一雙瑞鳳眼瞧人說話時格外明亮,給人真誠相待之感,林清如對她好感倍增,記憶深刻,也是如此。
從那以后,她們成為了好友,三人結(jié)伴同行,斬妖除魔,把酒言歡,別提多自在。
后來她們救下了被仙門追殺的一女子,名喚阿蕪。
林清如慵懶地倚靠在屋頂,仰頭望月,問道:“她那樣一個大美人兒,為何會被眾仙門下通緝?”
阿藏灌下一口酒道:“誰知道呢?我已經(jīng)不問仙門之事許久,但以我此前對那些人的了解,一定不是阿蕪的錯!”
林清如扭過頭來看身邊的女子,她也許曾經(jīng)也經(jīng)歷過一些事,才會如此通透恣意。
“沒錯,一定不是美人兒的錯,她就算做了什么,也一定有難言之隱,有苦衷,反正誰來我便打誰!”
“對!有咱倆在,誰敢動阿蕪一根手指,咱們就十倍奉懷!”
兩人大笑著開懷暢飲,直到后半夜風(fēng)氣,阿藏醉暈暈地被魏長澤拖走,而林清如自己則躺在瓦片下繼續(xù)賞月。
睡得模糊的時候,瑟縮的身軀驟然一暖,一件天青色披風(fēng)蓋在了她身上。
白衣女子安安靜靜地坐在她旁邊,拿起那喝的只剩半壺的酒,仰頭灌了一小口,然后被嗆出了淚花,捂著嘴咳嗽不斷。
林清如醉意消了大半,有趣的瞧著這一幕,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阿蕪,這酒可不是你喝的,烈著呢!”
女子淚光閃閃地看著她,然后也跟著莞爾一笑。
在朦朧的月色下,她彷如九天仙女下凡塵,直叫人看花了眼。
林清如暗暗咂舌,果然女媧造人不公平吶~
“阿如”
“嗯”
林清如等了半天不見后話,抬眸看去,女子眼睫低垂,沉默半晌才道:“明日,我便離開?!?/p>
“為何?”林清如猛地坐起,不解問道:“外面都是追殺你的人,你現(xiàn)在出去,很危險!”
“我知道”,阿蕪似是下了某種決心,水潤的雙眼透著決絕。
她說:“可我不能一直這般躲躲藏藏,我知道,你和阿藏好心,這些時日更不曾問過我究竟發(fā)生了何事,我很感激,但……事情總要有個了結(jié)的……”
那時,林清如不明白她所說的了結(jié)是要搭上她的性命的。
本想再勸說一二,但女子一句話讓她把想說的全卡在了喉嚨里。
她說:“我殺了藍(lán)氏家主的恩師。”
林清如:“……”
事后回想那日,月下美人怎可以那么淡定地說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話?不愧是阿蕪~
再后來,一個白衣男子帶走了阿蕪,林清如幾人攔不住,不是打不過,而是阿蕪心甘情愿。
原來,那男子是藍(lán)氏當(dāng)時的家主,青蘅君。
再后來,她們聽說了藍(lán)氏家主大婚的消息,隨之而來的,是新婚夫人被軟禁在云深不知處一密林的消息。
可來不及去救人,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林清如深受打擊。
和林清如分開后的阿藏夫婦,在一次夜獵中,不幸遇難。
林清如一邊將死訊傳回云夢江氏,一邊親手為好友安葬。
那日,雷雨交加,她坐在墓前一聲不吭,喝了一壺又一壺的酒。
“你可真不夠意思……”
“這么好的酒,你再也喝不到了,甘心嗎?”
“不是跟你說了,凡事不要逞強,你偏不聽,現(xiàn)在好了,給自己造土里去了吧?”
“你說說你,你夫妻倆還有一個娃娃呢,就這么撒手不管了?我可不管啊,我一個黃花大閨女還未成親呢,帶一個娃娃怎么過?”
“阿藏,你為何不告訴我呢?那孩子在哪兒……”
“阿蕪如今不知道如何了?她若是知道你已經(jīng)死了,一定會哭的肝腸寸斷……”
那天,大雨下了多久,林清如便倒在草地上半醉半醒多久。
數(shù)日后,她準(zhǔn)備孤身一人去闖云深不知處救出阿蕪,卻等來了好友因病去世的噩耗。
她趁夜翻進了藍(lán)氏后山,摸到了阿蕪的墓前,只看見一個小小人影兒跪在那兒暗自垂淚。
想來,那便是阿蕪的孩子了。
不大點的孩子總有種少年老成的模樣,她好心將外衫給那孩子披上,隨后自顧自地將特意買來的糕點放到了墓前,那是阿蕪最愛的酸棗糕。
臨走前,林清如把阿蕪曾送自己的一只白玉蕭送給了那孩子,哦,他說自己叫藍(lán)渙。
下山前,她去了一趟龍膽小筑,她找到了青蘅君,與他打了一架,動靜鬧得不小,藍(lán)氏許多弟子執(zhí)劍將她圍了起來。
林清如目露寒意,她盯著劍下之人,質(zhì)問道:“你帶走她時,我曾說過,若有朝一日你負(fù)了她,我定不會輕饒!”
青蘅君手中之劍早已落地,他什么也沒說,可林清如卻看到了他眼中早已沒了生氣。
他并非打不過,而是有了求死之心。
最終,她還是收了劍。
“我不會殺你,我知道,阿蕪喜歡你,你活著,才是最痛苦的?!?/p>
撂下最后一句話,林清如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又過了些時日,她終于找到了阿藏的孩子,遠(yuǎn)遠(yuǎn)瞧見了他,臟兮兮的,破衣爛衫,于狗嘴里搶食。那一刻,她心如刀絞。
接到傳信的江楓眠及時趕到,在大雪掩埋小娃娃前將他接走。
比起忘憂谷的各種規(guī)束,也許云夢江氏才更適合那孩子生長。
林清如始終躲在暗處,看著這一切塵埃落定。
于人間走一趟,經(jīng)歷過大悲大喜,人情冷暖,生離死別,她再也不是當(dāng)初那個無所畏懼,恣意灑脫的林清如,身上多了一分滄桑與穩(wěn)重。
后來,她回到忘憂谷,繼承家主之位,開始肩負(fù)起一族未來的重任。
直到數(shù)十年后,機緣巧合下,她再次看到阿藏和阿蕪的孩子,他們都長大了,變得俊朗優(yōu)秀。
那個叫魏嬰的孩子果然隨了他娘,一副灑脫不羈的模樣,還有了心上人,那女子竟跟她林氏頗有淵源,當(dāng)真是天意弄人。
阿蕪的兩個孩子她也見了,大的嘛長大了,也穩(wěn)重了,擔(dān)當(dāng)著家主之責(zé),頗受仙門中人的認(rèn)可。
那個小的嘛,性子跟他爹最像,冷淡固執(zhí),寡言少語的,好在模樣跟他娘一樣好看,尤其眉眼,如月下謫仙,叫人討厭不起來。
林青茹默默在心里這樣想。
最后,江湖禍患平定,仙門重新整頓一番,她也趁此時機打開忘憂谷大門,不顧族中長老反對,打破百年迂腐門規(guī),令林氏子弟同其他仙門一樣,可以自由進出谷,可以去其他族中聽學(xué)交友,亦可廣招弟子,只在品性端正,不限男女。
至此,她終于完成了師姐未曾完成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