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是自然之事,褚云心里明白,褚云想求先生的,是其他的事情。”易褚云帶有希冀一般看向初七。
只雪摸摸下巴思考了片刻說道:“所以,這位太子殿下的需求是什么???該不會是讓先生給他留個后吧???”
初七:……?_??這不是我的業(yè)務(wù)范圍吧?
末華搖搖頭:“我覺得,這位太子殿下不會求先生這么做,他看淡生死,唯獨(dú)放心不下他的夫人,應(yīng)該是讓先生照看太子妃!”
初七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非也,你們說的都不是,這位太子殿下的所求很簡單……”
距離太子殿下的弱冠日還有一天。
那天晚上,易褚云仿佛回光返照般,全身都有了力氣。
胃口也好了許多,林紫堇一度以為他身體全好了,就連太醫(yī)的診治都說,殿下無大礙,至于體內(nèi)的毒仿佛一夜之間消失了一般。
第二日,武帝在皇宮中授冠于他。
長發(fā)用銀色發(fā)冠高高束起,更襯得他精氣神愈好。
武帝欣慰地說道:“我兒,皇天不負(fù)你,終讓你平安健康。”
易褚云沒有接他的話,反而說道:“父王,這么多年您為孩兒殫心竭慮,孩兒叩謝父王?!闭f完,雙膝一跪,行了大禮。
武帝紅了眼眶連忙將他扶起:“快起來?!?/p>
父子倆又去了御書房說了很久的話,武帝絲毫沒有察覺到,今日的易褚云說的話很多,比以往多很多。
從御書房出來,他又去了拜見了云皇后,之后去了公主行宮。
易關(guān)月見兄長臉色紅潤,不像以往蒼白,心下也歡喜:“哥哥?!?/p>
易褚云坐在石凳子上朝她笑道:“小月兒今日的學(xué)業(yè)可完成了?。”
易關(guān)月上前走到他面前趴在他的腿上,甜甜地說道:“夫子交代的學(xué)業(yè)早就完成了?!?/p>
易楮云一愣,她小時候便喜歡這么趴在自己腿上撒嬌,長大后,自己搬出皇宮也跟她疏遠(yuǎn)了不少......
他抬起手輕輕地摸著她的頭:“小月兒還是這般喜歡撒嬌?!毖劾锶遣簧帷?/p>
易關(guān)月趴著,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眶紅紅的,鼻子也酸了:“這般模樣不也只有哥哥和父皇才瞧得?!?/p>
“小月兒日后的夫君也瞧得?!?/p>
“瞧不得?!?/p>
“為何瞧不得?”
易關(guān)月吸了吸鼻子,抬頭看他:“今日怎不見嫂嫂?哥哥欺負(fù)嫂嫂了?”
“她呀,一大早就不見人影,孤尋思著一會兒去尋一尋。”一提到她,心里面便是一片炙熱。
易關(guān)月點(diǎn)點(diǎn)頭又繼續(xù)趴著了:“不知道為什么,今日心里面總是很焦急,慌得很?!?/p>
易褚云的手一頓,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人小鬼大,如今四海升平,又有什么大事可發(fā)生?
小月兒日后一定要尋一個疼愛你的人,尋不到也沒關(guān)系,哥哥養(yǎng)得起你?!?/p>
易關(guān)月聽了皺眉起身:“哥哥,你今日很不對勁,你往日都不會提起讓我選駙馬的。”
易褚云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腦殼:“今日是孤的弱冠禮,長了一歲,便想到了小月兒的及笄……”
“那不是還早嗎~哥哥到時也能參加啊,我還要哥哥親手給我戴簪,挑選駙馬?!币钻P(guān)月聽他的解釋也沒再懷疑。
易褚云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地?fù)崦念^發(fā)。
傻妹妹……
一直到正午他才出宮,剛出宮門便看見了太子府的馬車,林紫堇便站在了馬車邊。
她一見到他便朝他展露笑顏。
“夫君!”
易褚云走了過去,自然而然地簽起她的手:“一早沒見你,弱冠禮你也未曾出現(xiàn),關(guān)月還以為孤欺負(fù)了你。”
林紫堇笑道:“那還真是委屈了我家夫君,為了補(bǔ)償夫君,也為了慶祝夫君重獲新生,堇兒便帶夫君去一個地方?!?/p>
“好?!?/p>
兩人上了馬車,走了近一個時辰馬車才停下來。
林紫堇將他帶下馬車,一座小庭院出現(xiàn)在他面前。
“這是?”
這處庭院有些眼熟,可他似乎不記得自己來過這里。
林紫堇拉著他往庭院走去:“這里是惠文皇后住過的地方,這里還是云皇后告訴我的呢,聽云皇后說,父王和惠文皇后在這里避過難,也是在這里生下了你和關(guān)月?!?/p>
易褚云被她拉進(jìn)庭院里。
沒有破敗不堪,相反整潔如初,一看就是有人經(jīng)常打掃的模樣。
“你消失了那么久,就是為了尋這里?”易褚云看著她興致勃勃的模樣,心里泛起了苦楚。
林紫堇停下腳步點(diǎn)點(diǎn)頭,眼神恍惚,連忙岔開話:“夫君,妾身突然想起還有其他的事,帶妾身離開片刻,處理好,便回來找你?!?/p>
還不等他反應(yīng),林紫堇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離開了。
易褚云眷戀地看著她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
隨后他便四處走走去了。
這庭院說起來也不大,關(guān)于母親的事情,他也只能聽云皇后和父王的提起,才能去幻想出來。
母親的畫像中,手中常捻著一支桃花,這里也有桃花樹。
他站在樹下,抬頭看著只有一絲綠意的樹枝,像是想到了什么轉(zhuǎn)身進(jìn)了里屋。
林紫堇回來時已是午后,她進(jìn)了庭院尋他,只見他席地而坐,就坐在剛剛的桃花樹下。
“夫君!”
易褚云抬眸看她,在陽光的映襯下,褐色的眼眸已然是淺淺的、溫柔的琥珀色。
“夫人可算回來了,為夫還以為夫人要把為夫丟在這里?!?/p>
開口竟是委屈巴巴的語氣。
林紫堇走了過去,也坐了下來,坐在了他旁邊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怎么舍得把這么好的夫君丟了?事情一處理完就馬上回來找你了?!?/p>
易褚云也仍由她靠著,聽到她的話,垂下眼眸,惆悵道:“堇兒,如果以后我不在你身邊,你該怎么辦?”
林紫堇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臂抬頭去看他,緊緊地盯著他:“為什么會不在?”
易褚云微微一笑,抬手將她的腦袋按回去說道:“這只是假設(shè)?!?/p>
“如果你不在,我就去尋你,尋不到我就在這里等你,你總會回來。”林紫堇心里頓時堵塞起來,她覺得今天的易褚云很奇怪,就好像在說最后的話。
傻姑娘。易褚云不再回話。
兩人在樹下坐了許久,直到黃昏時,兩人才回屋里。
易褚云看著一桌較為豐盛的晚飯有些詫異:“這?”
林紫堇給他倒了杯酒,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今天要慶祝的,不僅慶祝夫君弱冠禮成,更是慶祝夫君與我新生?!?/p>
易褚云察覺出端倪,看向她:“你的生辰八字不是太廟里的嗎?
她搖搖頭:“那不是我的,那是他們胡亂捏造的,我不記得我的生辰八字,且算今日吧,今日也是個好日子。”
易褚云蹙眉看她,看她云淡風(fēng)輕地說著這些話,心下一沉,一定……要算在今日嗎?
夕陽半沉,橘紅的太陽照亮周邊的云彩。霞光漫天,落在遠(yuǎn)處的山脈間,如同神仙降臨之地。
吃過飯,飲過酒,天空萬象似乎也在感召他的命運(yùn),溫暖和煦,但是太陽卻在緩慢下落。
易褚云坐在屋檐上,看著遠(yuǎn)處的落日。
“夫君?夫君?”林紫堇站在下面,她就轉(zhuǎn)身去拿了東西他就不見了蹤影。
易褚云抬手喊道:“堇兒,這里?!?/p>
林紫堇抬頭看他,詫異道:“夫君你,怎么上去的?”
易褚云指了指一旁的木梯說道:“你也上來吧!這里能看見更美的景色?!?/p>
林紫堇二話不說也爬了上去,手上還有那副初七給的畫。
“這幅畫是初七先生給的?”易褚云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讓她緩口氣。
林紫堇點(diǎn)頭,看向了遠(yuǎn)處的落日:“景色確實不錯,這幅畫本就是給你的,我說了今日是好日子,夫君可以看了。”
說著就把畫遞給了他。
易褚云接了過來,緩緩打開畫卷。
畫里有平民百姓,有街道,還有看他們的易褚云林紫堇,很熱鬧。
“這是,望民樓?”易褚云看向了她。
她剛來和親時,他便帶她去的望民樓。望民樓是在武國朝內(nèi)唯一一座能看清整座城的建筑。
林紫堇點(diǎn)點(diǎn)頭,沉吟片刻:“夫君或許不知道,那一日,我從夫君身上看到了許多,少年人的意氣風(fēng)發(fā),夫君的凌云壯志皆在于此,那時看見的夫君璀璨如星,也是……我的心之所向。”說完,她徑直湊了過去,唇齒相依。
易褚云瞬間睜大了眼,林紫堇放大的面龐在自己面前,柔軟的觸感直擊靈魂。
他攬住她,反客為主,加深了這個吻。
他第一次這么直白的聽到她表達(dá)情意。
也是最后一次他那么不想聽她表達(dá)。
兩人分開后,他抵著林紫堇的額頭說道:“堇兒,對你好,是除了凌云壯志外,唯一的兒女情長?!?/p>
說著他忽然感覺一整疲倦感侵襲而來,他慢慢靠向林紫堇。
林紫堇像是心有所感,向他靠近借由他靠著自己,聲音顫抖了起來:“易褚云,我的恩情還沒還完,你虧欠我的也還沒還完……”
“我知道……堇兒你,替我去看看,我們……不曾看過的景色好不好?娘子?!彼穆曇粼谒呌鷣碛p,就像往常他說的話一樣,溫柔如風(fēng)一般。
“好?!?/p>
武國朝三十五年。
太子易褚云薨逝,年二十,葬于皇陵。感念功德,追封廣德太子,名入太廟受香火。
太子死后,全城縞素,舉國哀悼三年。
“啊……太子殿下就這么死了嗎?先生,他到底跟您說什么了呀?”只雪兩手撐著下巴遺憾地說道。
初七自顧自地喝水什么也沒說,反而是一旁的末華開口:“我想,他一定是求先生讓自己能夠在最后精力旺盛一些,不想那么痛苦的死去,也不想摯愛看自己那么痛苦。”
初七聽到他的分析欣慰點(diǎn)頭:“末華說對了,他用他的功德?lián)Q他在最后關(guān)頭不那么痛苦,其實個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只能做到讓他在一天內(nèi)康健如初,而一天過后,疼痛反噬無力回天。”
只雪嘟起嘴巴,趴在桌子上:“先生,你就不能救救他嗎?”
初七敲了敲她的腦袋:“生死早已在誕生時注定,妄動生死命局,要付出莫大的代價?!?/p>
“唔,那林紫堇呢?她怎么樣了?”只雪捂著腦袋問道。
初七想了想:“她啊……”
林紫堇將盛世圖還了回來。
初七告知了畫的由來并詢問原因,她不明白。
她說,這幅畫是她的心之所向,如今愛人隨風(fēng)而去,她不能被困在這里,她也要隨風(fēng)而去。
她說,她要去很遠(yuǎn)的地方,她答應(yīng)過他要替他去看未曾見過的景色,也要看這盛世太平的樣子。
她說,易褚云這個傻子給所有人都考慮了后路,父王年紀(jì)大了,他耗盡心血培養(yǎng)了十一弟成為下一個儲君,他求了一道圣旨,讓關(guān)月能夠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他死后的太子府一半給她一半留給關(guān)月……
她說,她把太子府的一切都留給了關(guān)月,自己孑然一身,只是希望他能等等自己,畢竟他還虧欠著自己一段情,等自己看完這世態(tài)萬千便去尋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