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7月，漢口市某鋼廠宿舍。

“孩子啊，跟你說個好事兒。”劉直在電話里高興地說道，語氣難掩激動的心情。

躺在床上的劉楊恒一臉疑惑，同時也沒什么好氣：

“喲，老東西，啥好事兒能給你高興成這樣？跟人菜販子打架多搶了幾毛錢的生意?。俊?/p>

每天在漢口打工的他疲憊不堪，精力正憔悴，他是真不覺得有什么事值得他爹這樣高興的，除非是能去上學。

劉直聽完一下子呆立當場：

“誒，小兔崽子，怎么說話呢？是這樣，前些天我跟你媽到學校說了你的事，學校認可你的能力以及學習成績，表示可以免除你大部分的學雜費，今年九月可以重新上學?！?/p>

劉楊恒一開始還不以為意，但當他聽見自己可以重新上學的時候，一下子坐了起來，有些不可置信：

“爹，你說真的？我真可以去上學？”

他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了起來，心里一直在祈禱這是真的。

“當然了，你爹難道還會拿這個開玩笑嗎？”

自從劉楊恒家的工廠破產(chǎn)后，家里幾乎沒了任何經(jīng)濟來源。

因為劉直出錢入了一部分股，所以工廠倒閉后欠的債，劉直也要背一部分，并且數(shù)目還不小。

聽著劉直完全不像是開玩笑的語氣，劉楊恒也沒再有別的顧慮，直接從床上蹦了起來：

“那這樣，爹，我現(xiàn)在就回去？”

“當然可以，你收拾一下東西，回來住吧?！?/p>

掛了電話，劉楊恒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完宿舍里的東西，一股腦的全丟進小箱子，招呼都來不及打，拉著小箱子就直往樓下奔。

他太想回去上學了，在漢城的這大半年時間里，他吃盡了苦，受盡了氣，每天晚上躺在硬板床上時，他都在想，若有機會，一定要回去上學。

跑到樓下，劉楊恒碰見了逸小楓，逸小楓看見劉楊恒身后之前拉過來的小箱子，有些疑惑：

“劉哥，你這是……不住了？”

劉楊恒聳了聳肩：“是啊。”

“打算回江城？”

劉楊恒“嗯”了一聲，算作是回答。

“為啥??？在這里好好的，怎么突然回去了？”

見逸小楓一臉不解，劉楊恒這才一臉高興地將逸小楓拉到一旁：

“小楓啊，哥給你說件好事。”

逸小楓有些不明所以地撓了撓頭：“啥好事？”

“我可以回江城上學了！”

劉楊恒聲音有些顫抖，盡管他在極力克制，但還是難掩內(nèi)心中的興奮。

聽到這句話，逸小楓露出了十分吃驚的表情：“真的？家里人給你打電話了？”

“是啊，回原來的那個學校?！?/p>

當知道劉楊恒可以重新上學的時候，逸小楓顯得比劉楊恒還要高興，往劉楊恒肩膀上一拍：

“可以的啊，楊恒，你上的那所高中，在全江城都排得很靠前，跟咱上的高中那可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不進去深造，將來還怎么在社會上開創(chuàng)事業(yè)，你可得好好把握住這次機會啊?！?/p>

劉楊恒聞言，上前拍了拍逸小楓的肩。

“放心,劉哥當然不會辜負這次機會，畢竟咱這種窮人想好好上學習不容易嘞。你跟麻雀也已經(jīng)很不錯了，好好上，別讓哥和家里人失望就好，對了，麻雀在干啥？”

麻雀指的是林寒，跟劉楊恒和逸小楓是好兄弟，因為小學升初中那會兒人長得又矮又搓，所以人送外號“小麻雀”。

不過“小麻雀”在上初中之后也高了不少。但其他人叫林寒“小麻雀”也叫慣了，所以為了延續(xù)“傳統(tǒng)”，順便照顧一下林寒，后來其他人干脆把“小”字隱去，直接改叫“麻雀”了，不過劉楊恒和逸小楓有時還是會叫林寒“小麻雀”，覺得這樣叫更親切一些。

逸小楓有些難堪：

“呃……麻雀啊，他還在車間里做工呢，抽不出空來，我到時候去找他，讓他聯(lián)系你吧?！?/p>

“在車間做工？這么忙的嗎？”

逸小楓猶豫幾秒，道出實情：

“呃……也不是廠里忙，廠里活其實不多的，這劉哥你也知道。是麻雀他自愿多干的，一個件一分錢，一天能多做五十個件吧，好多拿些工錢嘛，劉哥，你也知道，麻雀家里比咱還要窮，現(xiàn)在基本已經(jīng)是在透支家里未來的錢去上學了，他要是再不多干些活賺點學雜費，我估摸著，麻雀也快要上不起學了?！?/p>

說到這，原本歡快的氣氛在那一瞬間變得低落了起來。

看著逸小楓一臉惆悵的樣子，劉楊恒突然感到一陣自責，林寒怎么著也算是他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了，可無奈自己也很困難，幫不了多少，家里欠的錢比林寒家還多了十倍不止。

見劉楊恒眼神呆滯，逸小楓知道他在想什么，趕忙安慰道：

“誒那個……楊恒，這個你就別太操心了，這兒還有我，我會照顧好他的，可千萬別讓這些雜念亂了你的心。”

見逸小楓這般急躁，劉楊恒內(nèi)心十分愧疚，這小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為自己考慮了。

但即便逸小楓將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劉楊恒還是從口袋里摸出來整整一百塊（1995年的100塊大約相當于現(xiàn)在的1600塊）的零錢，抓起逸小楓的手，往他手里一拍：

“拿著，給麻雀緩下壓力，還有你，對半分了，一人五十。沒辦法，劉哥身上也沒啥錢，心里總覺得……挺對不住你倆的?！?/p>

劉楊恒說著，將逸小楓拿著錢的手握緊了一些。

逸小楓看見劉楊恒從口袋里掏出的那把零錢，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同為窮苦人家出身，他太清楚這一百塊錢對劉楊恒來說有多重要，不敢多猶豫，趕緊把零錢往劉楊恒袋里塞。

“楊恒，你這是什么話，麻雀他還有我照顧呢，我家比他家條件稍微好點，麻雀我能幫，不勞你費心了，你也不容易，咱哪敢再要你的錢啊?！?/p>

劉楊恒見狀則是死死捂住口袋：

“小楓，你怎么能這么不懂事，既然你倆當初認了我當大哥，那我也應(yīng)該盡點大哥的責任不是？”

聽到這，逸小楓漸漸松開了手:

“可是……”

“沒什么好可是的?！?/p>

不等逸小楓說完，劉楊恒便打斷了他的話:

“放心，劉哥還有錢，倒是你倆，對自己好點，雖然有時候該省的是得省，但真的急著用的還是別勉強。拿著，以后遇上什么難事跟劉哥講，能幫到的劉哥絕不吝嗇。”

見劉楊恒執(zhí)意要給，逸小楓也不好說什么，顯得挺失落，感覺十分愧對劉楊恒。

劉楊恒就是這樣，無論自己過得有多么差，只要朋友有難，他都會義無反顧地出手相助。

他接過劉楊恒的錢，猶豫了一下，放進了自己的口袋里，抬起頭，看著劉楊恒：

“這筆錢，我會記著，以后會還給你的，咱不能自拿劉哥你的錢?！?/p>

看逸小楓那一臉認真的模樣，劉楊恒只感覺既好笑又心疼。

他確實沒剩多少錢，在漢口打了半年工，每個月只有八十塊的工錢，合下來一共四百八十塊，去掉生活用的和給逸小楓和林寒的，劉楊恒身上也就剩兩百塊錢。

聽逸小楓這樣說，劉楊恒擺出一副生氣的樣子:

“你這話也太見外了，都是自家兄弟，賬算得這么清楚干什么，不還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回去吧，替我跟麻雀說一聲?！?/p>

劉楊恒轉(zhuǎn)過身，剛走幾步，又回過頭:

“還有，好好學，現(xiàn)在能上得了學很不容易的，記住，無論高中是好是壞，只要自己肯努力，結(jié)果一定不會差?！?/p>

逸小楓點點頭，眼神堅定了幾分：

“那楊恒，路上小心點，我去找麻雀了哈，等有時間咱再去江城看你?！?/p>

劉楊恒看著逸小楓，笑了一下，點點頭。

送走逸小楓，劉楊恒又去財務(wù)結(jié)了半個月的工錢，合四十塊。

就這樣，在外面打了大半年的工，每天菜葉子湯配白飯，一分錢恨不得掰兩半用，省錢省到極致的情況下，身上也只剩兩百三十塊。

劉楊恒嘆了口氣，這半年來，他算是體會到?jīng)]有學歷，生活是多么的苦。

不過，他又笑了起來，機會重新擺在了他的面前，這一次，他一定會抓住。

下午五點，劉楊恒懷揣著激動的心，跨上了他的那輛三輪車，他感覺有些緊張，但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緊張。

他看向路邊那一片又一片的雜草地，在夕陽的映射下，顯得是那么的荒涼。

劉楊恒目視前方，但愿高中剩下的兩年，不要再出什么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