髻擁春云松玉釵,眉淡秋山羞鏡臺。
玉指輕捻了點胭脂,點染在那道幾近消散的淤痕上,原本粉白的痕跡變成了殷紅,似掉落玉盤的桃花。
她仔細看了會,覺得沒什么破綻后,拿起一旁的月白面紗戴上。
嘉卉雖不解自家小姐這是為哪般,但小姐的決定總是對的。
小院中庭擺放著兩個木人樁,朝北的墻面掛上了三面箭靶子,七把木劍并弓箭整齊的排放在兵器架上。院內(nèi)朝東的空地上的兩個木架子各放著三個曬笤,里面是滿滿的菜干。
葉冰裳看著陌生的院子,和嘉卉對視著,無聲的詢問著她是不是走錯地了。
嘉卉亦是一臉懵懂迷惑,猶疑道“小姐不妨進去問問?”
葉冰裳沉默了會,看見煙囪里起了青煙,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狹小的廚房里,李承鄞臉上沾著白面緊皺著眉頭,手上沾滿了濕乎乎的面絮,賭氣般揉著木盆里的面團。
灶臺下是趙家阿奶,她看著灶火,時不時抬頭看著仿佛在上戰(zhàn)場的年輕人,有絲嫌棄和質(zhì)疑。
葉冰裳進來的時候,就見著這樣的場面。
當李承鄞抬頭向她看過來時,她沒忍住笑出了聲。
李承鄞肉眼可見的慌了起來,抬手擦了擦臉,卻是越擦越臟。
她看不下去,用手帕沾了水,細致的替他擦去臉上的白面。
垂眸看著她近在咫尺的面容,李承鄞只覺得她的面紗太礙眼了,又移不開目光,只能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看。
葉冰裳被他盯的躁得慌,抬起一雙美眸瞪著他,卻是徒增嬌嗔,半點威懾力也沒有。
怕把人惹惱了,他只輕笑了一聲,目光不再黏在她臉上。
將帕子交給了嘉卉,她一面凈手,一面道“顧公子停下歇著吧,這揉面的活實在不適合你來做?!?/p>
李承鄞很聽話的停了手,乖巧的退到了一旁。
借著她揉面的功夫,李承鄞偏頭低聲問著嘉卉“你家小姐今日戴個面紗作甚?可是不小心傷著臉了?”
嘉卉小心的瞧了眼葉冰裳,同樣壓低了聲音“還不是二小姐作的妖……”
她還未說完,葉冰裳便回頭看著他倆,眼里的意思很明顯是不許她添油加醋說這些話的。
嘉卉摸了摸鼻子,只當自己此刻是個啞巴。
李承鄞卻是猜到了個大概。他來盛京才大半個月,可只要一打聽柱國將軍府,就知道府上二小姐葉夕霧是個惡毒陰險的性子,經(jīng)常欺負家里庶出的兄弟姐妹??磥?,這傳言是真的。
那邊葉冰裳揉好了面團,轉(zhuǎn)頭問著趙家阿奶。
“趙奶奶,你們這是要做什么?”
趙奶奶看向李承鄞“這就得問小五了,他說要做家鄉(xiāng)的美食,叫什么梅菜燒餅。也不知道他到底會不會做,連揉個面也要麻煩葉大小姐你?!?/p>
“趙奶奶,不要看不起人好不好?”
李承鄞走到灶臺前,看著那一團面,無從下手。他只好無辜的看向葉冰裳,盼著她能替他解圍。
葉冰裳掩唇笑了笑,揉開面團,分成一個個的小劑子。
趙奶奶嫌棄的看了眼他,眼里透著嫌棄,仿佛在說我就知道你小子不行。
為了找回面子,他又拿了張葉冰裳搟好的面皮,舀了三勺油汪汪的混著肉碎的菜干包好。
隨著搟面杖攆過,炸開的面皮伴隨著毫無顧忌的笑聲染紅了少年人的臉。
廚房里三個女人笑作一團,李承鄞終于泄了氣,拎著幾根竹子去了院子里。
院子外面,李承鄞化悲憤為動力,將竹子削成一根根的竹箭。
廚房里,在趙奶奶的協(xié)助下,葉冰裳燒出了一張張所謂的梅菜燒餅。
做飯的間隙,葉冰裳說出了自己的疑問“趙奶奶,何叔他們?nèi)ツ牧???/p>
“他們出去擺攤了?!?/p>
葉冰裳驚奇道“上次不是說找了碼頭那邊做幫工嗎?”想了想問道“是顧公子的主意?”
“是,又是小五出的主意。他教了一個炒螺螄的方子,大家都覺得那東西有賣點,就決定拉出去賣著看看?!?/p>
“這是五天前的事了,雖掙不了太多,但比在碼頭幫工強?!?/p>
“那其他人呢?怎么支個攤要這么多人?”
“阿瑩和阿寶家其他人都去山上挖野菜了,挖回來就做成外面曬著的菜干?!?/p>
趙奶奶看著門口削東西的少年人,眼中的笑沾了分水氣。
“他還去鐵鋪打了個鐵爐,說是烙燒餅的?!庇指袊@著補了句“孩子是個好孩子,就是笨了點,一點家務活都干不了,前陣子還把顧師傅氣走了?!?/p>
葉冰裳疑惑道“顧師傅又是誰?”
趙奶奶擺了擺手“是小五表哥。就是倆幼稚鬼,為了個粽子甜口好吃還是咸口好吃吵起來了,后來顧師傅就撂下他出盛京了。
葉冰裳不信“就因為口粽子也能生氣走人?”
趙奶奶想了想,回憶道“顧師傅說本來是要接小五回家的,可他還想多玩些天,大概是覺得小五誤了事在生氣吧。”
葉冰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沒再問其他的事。
燒餅做好后,葉冰裳凈了手,走到李承鄞邊上坐下。
“顧公子削的這么多箭,都是拿來練箭術(shù)的嗎?”
李承鄞回頭看向她,細細說道“除了給孩子們練習射箭,剩下的都是給何叔他們上山獵野兔野鳥的?!?/p>
“顧公子真是多才多藝?!?/p>
他有些自得的笑著“葉大小姐要學射箭嗎?在下定傾囊相授?!?/p>
葉冰裳也笑著看向他,問了另一個問題“顧公子做這諸多事宜,是為了報恩?”
李承鄞沉默著,他做這許多事,不過是想她以后能少怨他幾分。只是這些,他都不能向她坦白。
“是也不是?!?/p>
見葉冰裳疑惑的歪頭看他,李承鄞只覺她這模樣像極了小奶貓,可愛的很。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只是想他們以后哪怕失了庇護,也能自力更生,生活的更好一點?!?/p>
葉冰裳沉吟了一會,坦言道“你比我做的好。”她輕舒一口氣“我有些羨慕,我也好想有一門技藝傍身。葉家養(yǎng)我這么多年,除了教導我怎么做個大家閨秀,如何識大體,明事理,其余的什么也不會。”
“你有想過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嗎?”
“這世間比盛京美麗的地方數(shù)不勝數(shù),比如大漠的落日孤煙,西南的縹緲仙山,東吳波瀾壯闊的海景,西北遼闊碧綠的草原和一望無垠的星辰,中原巍峨連綿風景秀麗的山水?!?/p>
“你也不必擔心你走出去會像離水的魚,活不長久。只要你愿意,我會一直護著你,教會你許多東西,只要你想要?!?/p>
葉冰裳望著他真摯的眼眸,她好似能在他眼里看見那些世間美景,那里面有她渴求已久的自由。她看到了那助她掙開枷鎖的鑰匙,可為什么這么不真實呢?
她并不想靠這虛無縹緲的誓言,靠這萍水相逢的男人掙脫牢籠。上輩子她吃夠了那些虛假承諾的苦,那愛于她而言毫無益處,從頭到尾都是她一人在掙扎求生茍延殘喘。
只有抓在手上的東西,才會真正屬于自己。
她避開目光,轉(zhuǎn)身往身后的廚房走去。
“謝顧公子好意,只是你我一個身在將門侯府,一個行走江湖之間,終究是沒有一起去闖蕩江湖的可能?!?/p>
李承鄞看著她的身影沒入昏暗的陰影中,微垂下眸,掩去那抹邪肆的笑意。
怎么就沒有在一起的可能呢?他哪怕是殺出一條血路,也會將她帶回澧朝,長久伴在他身側(cè)。不然留她一人在葉家,多可憐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