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盛府內(nèi)。...

　　盛夏的午后，天氣悶熱，盛老太太同王若弗在樹蔭下坐著乘涼，不遠處是衛(wèi)恕意在教幾個孩子投壺。

　　王若弗邊拿蒲扇給盛老太太扇風(fēng)，邊道：“母親，寧遠侯府的來信要如何答復(fù)？”

　　盛老太太目向前方投壺的孩子們，輕聲道：“再有仨月華兒就滿十四了吧！”

　　王若弗道：“母親記性真好～今年上秋十月就滿十四了！過了年虛歲就十六了！”

　　盛老太太感慨道：“想當(dāng)初你把華兒送到我身邊時，她才三歲，一晃竟這么大了！都要說人家了！”

　　王若弗看著圍著哥哥姐姐轉(zhuǎn)的長栩，感嘆道：“是??！那時她和現(xiàn)在的長栩一般大，約莫個頭還不如長栩，瘦瘦小小的，如今都長成大姑娘了！”

　　盛老太太喝了口茶道：“華兒的親事，你和弘兒怎么打算？”

　　王若弗道：“老爺對寧遠侯府是極滿意的！不單是他家門第高家底厚，更主要是顧家大郎年紀(jì)輕輕便考中了進士入朝為官，又是個嫡長子，將來定是要襲爵的！”話到此處，王若弗頓了頓，見盛老太太臉色未變，方又道：“媳婦兒是覺得顧家那孩子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可華兒自幼是在您身邊長大的，她的親事，合該母親定奪才是?！?/p>

　　盛老太太笑道：“她是你的頭生女兒，你竟舍得全由我這個老婆子作主？”

　　王若弗賠笑道：“母親哪里的話！您是華兒的親祖母，眼光又比我好，您看上的人家終歸是錯不了的！”

　　盛老太太笑道：“你個機靈鬼兒！那就給弘兒去信，叫他同寧遠侯私下說咱們家允了！只是華兒還小，怎么也要及笄后再正式過禮定親！”

　　王若弗驚訝地道：“母親竟同意許了顧家？那…舅母那邊要如何說？可別為著華兒的親事，再讓母親與舅母生了嫌隙！”

　　盛老太太道：“左不過是我們兩個老太婆子想著親上加親！不妨事！若論家事門第人品才貌，那顧家未必比得過我徐家，可是華兒與那顧家大郎互有情意，只這一點便是最難得。想來華兒日后有夫君護著，日子也差不了！”

　　王若弗感動的眼圈泛淚，道：“可憐母親這樣疼愛華丫頭，真是她幾世修來的福氣！”

　　盛老太太道：“明兒我給我那嫂嫂去信說明了緣由，想來嫂嫂會體諒的?！?/p>

　　王若弗道：“若舅母不悅，索性就推掉顧家，徐家總不會虧待了華兒?；蛘吣赣H先給舅母去信，瞧瞧舅母的反應(yīng)再叫老爺回顧府?！?/p>

　　盛老太太道：“我那嫂嫂最是心軟，縱是不悅?cè)齼商煲脖愫昧?！不過終是我對不住她罷了！”

　　盛夏的夜晚，一絲風(fēng)不透，蒸籠一般，悶得人透不出氣。

　　王若弗剛回葳蕤軒，幾個丫鬟忙迎上前來打扇子遞水，為王若弗更換下早已被汗水濡濕的衣物。嬤嬤忙不迭的把如蘭和長栩帶走洗澡驅(qū)熱。王若弗接過打濕了的手絹捂在臉上道：“今年較往年熱了許多?！?/p>

　　待洗過澡，王若弗身著薄紗，倚在榻上，榻前的大甕里奉著一大塊冰，兩側(cè)一邊一個丫鬟打著扇子。如蘭和長栩在榻邊玩九連環(huán)。劉媽媽捧上井水里新湃的各色鮮果，瓷盤里盛著玉白香瓜，鮮紅西瓜，渾圓葡萄。如蘭立刻放下手里的九連環(huán)，拿起一塊西瓜吃起來。吃完一塊后，見長栩依然在擺弄九連環(huán)，便拿起一塊西瓜喂到長栩嘴邊，長栩咬了一口，頭也不抬地繼續(xù)擺弄手里的九連環(huán)。

　　王若弗道：“這瓜果最要緊的是新鮮，叫人仔細著給壽安堂送去。那冰也要先緊著老太太用?！?/p>

　　劉媽媽道：“是，日日都盯著呢！”

　　王若弗邊吃葡萄邊道：“林棲閣和凝香居也日日送著，叫下邊人規(guī)矩著點?！?/p>

　　劉媽媽似要開口解釋什么，終是只回了“是”。

　　王若弗瞧了劉媽媽一眼，遞給她一顆葡萄，道：“若有超支的，便從我私庫中出?！?/p>

　　劉媽媽道：“大娘子何必拿自己體己去貼補，往年也沒有給姨娘屋里成日送冰的，今年老爺不在，便是一點冰不給，也挑不出娘子的錯?！?/p>

　　王若弗道：“便是因著老爺如今不在府中，才更要這樣做！你當(dāng)老爺臨行前給那兩個送鋪子是疼她們嗎？那是給幾個孩子留保障呢！老爺最怕的就是庶子女受苛待，我只能做到十二分好才能不讓人背地里向老爺說嘴！”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jié)后，徐老太君收到盛老太太的來信，登時氣得面白氣弱，當(dāng)即讓人把苗氏叫來。苗氏進來剛坐下，見徐老太君滿臉怒色，頓時關(guān)切地問道：“母親這是怎么了？”

　　徐老太君道：“還能是誰？是盛家的老姑太太?！?/p>

　　苗氏道：“和老姑太太置什么氣？橫豎老姑太太早就嫁出去三四十年的人了，哪里犯得上母親生氣？”

　　徐老太君怒道：“你可知老姑太太來信說了什么？”

　　苗氏不禁有些好奇，問道：“說了什么值得母親如此生氣？”

　　徐老太君道：“說給你知道，你就明白我如何惱了。老姑太太竟想把盛家大姑娘許給寧遠侯府的顧大郎！你說，我如何能不生氣？”

　　苗氏卻是一笑，道：“老姑太太莫不是昏了頭？他家不過是個五品官！雖瞧著眼下管著開封府，可說不準(zhǔn)哪天就被撤了！咱們家肯結(jié)親那完全是念著母親您的面子，他家莫不是真以為自己的姑娘配得上候府了！那寧遠侯府的親是說攀上就攀上得？！”

　　苗氏心中暗喜，她本就不贊成這門親事，奈何徐老太君非要給那老姑太太臉面，兼之華蘭那丫頭著實不錯，若進了門，也不會與大兒媳婦有什么爭執(zhí)。

　　徐老太君皺了皺眉，道：“老姑太太再怎么著也是咱們府里出去的姑娘！盛家再不濟也算得是書香門第，文官清流，眼下雖是五品，但以盛弘的年紀(jì)，已不低了！如今也得圣上看重，往后未必沒有好前程！再者說了，那與寧遠侯府的親事，是顧侯爺親自同盛弘說的，又不是盛家上趕著的！”

　　苗氏見徐老太君不悅，忙起身替徐老太君端茶，款款地笑道：“老姑太太自然是好的！只是咱們大戶人家說親，原是要門當(dāng)戶對的。且咱們四哥兒人品才貌都是無可挑剔的，最是溫和敦厚的人物，別家的公子，誰不是今兒朝東明兒朝西？比著那顧家大郎，也不過是如今年紀(jì)小，沒有功名罷了。如今好使喚媳婦，苛待媳婦的婆婆多著呢！華丫頭若嫁進咱們家，有老姑太太這層關(guān)系，有母親您護著，誰敢欺負(fù)她？饒是如此好的一門親，老姑太太都瞧不上，還不是昏了頭！真真是可惜了母親的一份心！”

　　苗氏一番話說出來，氣兒都不喘一聲，繼續(xù)道：“母親也莫惱！要我說，難道不親上加親，兩家就疏遠了？就不相互照應(yīng)了？咱們徐盛兩家本就是親戚，何必要再結(jié)親？不如叫四哥另娶他人，給府上再添一門親戚。華丫頭若真嫁進寧遠侯府，以后便是侯爵夫人，于盛家于咱們家也都是好事兒！”

　　徐老太君眉頭一皺，道：“四哥兒若和華丫頭成了親，咱們兩家只有更親厚的。否則待我百年之后，你們夫婦二人還能幫襯著盛家？別當(dāng)我老婆子年歲大了便糊涂了！”

　　聽完徐老太君的指責(zé)，苗氏不樂意地道：“母親也別惱我，我實話實說，這些年咱們家也沒少幫襯盛家，您說要把華丫頭定給四哥兒，我也沒說什么。您不知道，我娘家還想把我那侄女兒許給四哥兒，我都沒允。四哥兒不若二哥兒將來可以承襲爵位，將來的前程是要自己掙的，我本想為他尋個高門貴女，將來岳家也能幫襯四哥兒一二。母親同老姑太太親厚，這我也明白，可母親不能只偏幫著老姑太太不向著自家孫兒??！”

　　聽完苗氏的話，徐老太太神情便不似先前那般憤怒了，道：“你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我還有什么說的？罷了！現(xiàn)今外面說親，不止要看門第根基，家風(fēng)名聲，亦要瞧姑娘家本身的應(yīng)酬本事，閨閣女兒們的手帕交也算一種人脈，日后也能幫扶到夫家。你素日多帶著華丫頭走動走動，三姐兒的婚事有我這個老婆子忙碌呢！斷少不了三姐兒的！再過些時日，孔嬤嬤就要來教導(dǎo)三姐兒禮儀，叫華蘭在一旁一并學(xué)著。”

　　苗氏忙笑道：“若說華丫頭是極好的，端莊嫻雅，面對外人時禮數(shù)亦極周全妥帖，她模樣兒又好，直叫人愛到了心坎兒里，便是母親不說，媳婦兒在外行走也都惦記著她。”

　　徐老太君擺了擺手，頹然道：“我也乏了！”

　　苗氏見狀，亦不好再說，起身向徐老太君告退。

　　連著幾日徐老太君都唉聲嘆氣，想著好好的親事怎么就落到顧家了？倒是苗氏心情大好，再見華蘭的時候較之以往更親近了些。

　　華蘭在孔嬤嬤處學(xué)習(xí)了三五日，私下里同徐洛詩道：“都道這孔嬤嬤是個厲害人物，可我瞧著她教習(xí)的琴、棋、書、畫、詩、香、花、茶，與祖母、舅祖母教習(xí)的并無不同??！為何還要特意從宮中請來？”

　　徐洛詩輕聲道：“你才學(xué)了三五日，能看出什么？這是孔嬤嬤在摸底呢！她得先知道咱們的功底如何，才好因材施教啊！當(dāng)初姐姐出嫁前，孔嬤嬤也來教導(dǎo)過。那時我同你一般迷惑，這女子八雅在咱們世家大族中最是基本不過，孔嬤嬤來教導(dǎo)并不是真為教習(xí)女子八雅。而是根據(jù)姑娘自身的功底揚長避短，至少有一樣是拿出去叫人驚艷的，其它的只要不拖后腿便好。更主要的是為著教習(xí)咱們姑娘家嫁到夫家后的處世之道，畢竟女兒家自小嬌養(yǎng)，出嫁后就不一樣了。這處世的方式與心態(tài)都得變一變才好！”徐洛詩飲了一口茶，又道：“你且放寬心，只管跟著學(xué)，能學(xué)多少都是好的，待你出嫁前，孔嬤嬤總要再來的！”

　　華蘭低聲道：“我哪里有姐姐的好福氣，出嫁前還有宮中來的嬤嬤親自教導(dǎo)?！?/p>

　　徐洛詩笑道：“妹妹說得什么話，你難道不知，這孔嬤嬤原是我祖母同妹妹祖母的閨中密友？有兩位祖母在，怎會少了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