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遇
京都的雪下得很急,薛菀攥著薛姝遺落的鎏金步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積雪。她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侯府的后巷,可自午后薛姝說要去護國寺祈福,到現(xiàn)在已過了三個時辰。暮色中的檐角銅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像是催命符般撞碎在她緊繃的神經(jīng)上。
"小姐,雪太大了,咱們先回府吧。"貼身丫鬟綠翹扯著她的衣袖,聲音里帶著哭腔。薛菀搖搖頭,冰涼的雪花順著狐裘領口滑進脖頸,激得她打了個寒顫。忽然瞥見拐角處朱漆剝落的角門虛掩著,門楣上"勇毅侯府"四個字在雪光里泛著冷意。
"這是燕家的側門。"綠翹臉色發(fā)白,"聽說燕世子最討厭生人....."話未說完,薛菀已提著裙裾沖了進去。穿過影壁的剎那,漫天的紅梅撲面而來,枝椏上積雪簌簌而落,恍惚間竟像極了那年上元節(jié)她偷溜出府,在城墻上看到的煙火。
燕臨執(zhí)劍的手頓在半空。十五歲的少年將軍本在月下舞劍,卻在轉身時望見雪地里踉蹌的身影。少女披散的青絲間落滿碎玉瓊花,月白襦裙被積雪浸透,卻仍死死護著懷中半卷書冊。她腰間的鸞紋玉佩在雪光里明明滅滅,與記憶中那夜救他的紫衣少女如出一轍。
"誰?"他的聲音帶著習武之人特有的冷冽,劍尖卻在觸及她眼尾時偏了半寸。薛菀仰頭望著他眉間朱砂痣,那是燕家男兒獨有的印記。三年前長公主落水案,她替薛姝去送賀禮,卻在荷花池畔撞見渾身浴血的燕臨。那時他左肩上插著斷箭,卻仍用染血的手將她推離險境。
"我......我找妹妹。"她的聲音發(fā)顫,慌亂中踩到冰棱,整個人向后仰去。燕臨下意識伸手去扶,腰間的劍穗?yún)s掃落了她鬢邊的銀蝶釵。兩人同時彎腰去撿,額頭在雪地里輕輕相碰。薛菀嗅到他身上的松香與血腥氣,想起今晨父親在書房冷笑:"燕家那小崽子,早晚要為他父親的罪孽付出代價。"
"你的平安結。"她忽然指著他劍穗上褪色的紅繩。燕臨低頭看去,那繩結的確是京都繡娘慣用的"長命百歲"樣式,卻在繩尾多出個歪歪扭扭的"菀"字。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八歲那年他隨父入宮,在御花園迷路時被個穿鵝黃襦裙的小女孩塞了個平安結,她說:"燕世子,這個給你,可千萬別死在戰(zhàn)場上。"
"你是......薛家的二小姐?"他的聲音里有了裂痕。薛菀指尖微顫,正要開口,忽聞遠處傳來馬蹄聲。她慌忙將《孫子兵法》塞進雪堆,轉身欲逃時卻被燕臨扣住手腕:"站??!你懷里藏了什么?"
他的掌心滾燙,燙得薛菀眼眶發(fā)酸。三年前他重傷昏迷時,她也曾這樣握著他的手,聽他在夢魘里呢喃"阿姐"。此刻她望著他劍眉星目間尚未褪去的稚氣,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菀兒,你與薛姝......"
"放手!"她猛地甩開他,卻在轉身時被梅枝勾住了裙角。整棵梅樹轟然傾倒,積雪裹著批注本砸在燕臨腳邊。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的朱筆批注刺痛了她的眼——那些關于排兵布陣的真知灼見,她曾在薛遠的書房見過類似的筆跡。
"這是......"燕臨彎腰撿起書冊,扉頁上薛菀的小楷工整秀麗:"壬戌年冬月,錄燕世子校場演武心得。"他的瞳孔驟然收縮,仿佛看見少女躲在藏書閣的陰影里,借著月光一筆一劃地描摹他的字跡。
薛菀后退兩步,踩碎了雪地上的月影。遠處傳來巡夜侍衛(wèi)的燈籠聲,她提起裙裾向外跑去,卻在角門處被燕臨拽住了衣袖。少年將軍的呼吸拂過她耳畔:"明日申時,護國寺西角門。"不等她回答,他已將平安結塞進她掌心,轉身消失在梅林深處。
掌心的紅繩還帶著他的體溫,薛菀低頭看去,卻發(fā)現(xiàn)繩結里纏著一根白發(fā)。她猛地想起母親臨終前的模樣,鬢間銀絲在燭火里明明滅滅:"菀兒,你要記住......"話未說完,薛遠的腳步聲已近在咫尺。
雪越下越大,薛菀站在侯府外的巷口,望著漫天飛雪中那盞漸次熄滅的燈籠。懷中的步搖硌得肋骨生疼,她卻笑出了聲——原來薛家女的宿命,從八歲那年送出平安結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和燕世子的命運緊緊纏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