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宮宴，御花園的水榭被燭火照得如同白晝。

絲竹聲順著晚風(fēng)飄得老遠(yuǎn)，官員們舉杯談笑，琉璃盞里的酒液晃著暖光，連空氣里都飄著桂花糕的甜香。沈?qū)幾谧罱锹涞奈恢?，面前擺著一小碟沒動(dòng)過的杏仁酪，手里輕輕攥著個(gè)蘭草荷包——這是她繡了半個(gè)月的，淺碧色的絲線繡出的蘭葉舒展，針腳不算精致，卻縫得格外用心，本想等謝危下次路過靜云軒時(shí)，偷偷塞給他，讓他帶在身邊，也算替他求個(gè)平安。

她今天穿的還是那件洗得發(fā)灰的月白宮裝，領(lǐng)口的蘭紋被燭火映得柔和，整個(gè)人像株安靜的蘭草，縮在角落，幾乎要被這喧鬧的宮宴淹沒。她本不想來，是劉宮人勸她“公主總得去露個(gè)臉，別讓皇上忘了還有您這么個(gè)女兒”，可來了又如何？先帝的目光掃過她時(shí)，連半分停留都沒有，嫡公主更是隔著幾張桌子，沖她投來個(gè)輕蔑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礙眼的東西。

“公主，您嘗嘗這個(gè)，御膳房新做的棗泥糕?！贝禾仪那倪f過來一塊糕，聲音壓得低，“別總坐著，吃點(diǎn)東西暖身子。”

沈?qū)幗舆^糕，剛咬了一小口，就聽見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禁軍統(tǒng)領(lǐng)粗啞的嗓音：“奉太后娘娘懿旨，宮中有反賊密信流傳，即刻搜查在場各位的隨身之物，無關(guān)人等不得喧嘩！”

絲竹聲猛地停了，水榭里的談笑瞬間消弭，官員們面面相覷，連手里的酒杯都忘了舉。沈?qū)幰层蹲×耍掷锏臈椖喔獾粼诘永?，心里莫名一緊——反賊密信？這宮宴上怎么會(huì)有這種東西？

禁軍們魚貫而入，穿著玄色鎧甲，腰佩長刀，臉色肅穆，一排排站在水榭中央，目光掃過在場的人，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太后坐在主位旁邊的軟榻上，手里把玩著串東珠手串，眼神冷冷地掃過全場，最后落在沈?qū)幧砩?，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沒人察覺的冷笑。

嫡公主坐在太后身邊，假裝驚慌地攥住太后的袖子：“娘，怎么會(huì)有反賊密信？這可太嚇人了！”可她眼底的竊喜藏都藏不住，手指悄悄在袖袋里捏了捏——?jiǎng)偛潘杩谌テ钛a(bǔ)妝，繞到沈?qū)幍淖慌?，趁沒人注意，把那封寫著“通平南王”的密信，塞進(jìn)了沈?qū)幏旁谧澜堑奶m草荷包里。那荷包是她特意盯了半個(gè)月的，知道沈?qū)幾叩侥膸У侥?，藏在這里，比藏在任何地方都穩(wěn)妥。

“搜！”禁軍統(tǒng)領(lǐng)一聲令下，士兵們便開始逐桌搜查。

官員們雖有不滿，卻也不敢反抗，紛紛掏出隨身的玉佩、折扇、文書，任由禁軍翻看。沈?qū)幍男奶迷絹碓娇?，手指下意識(shí)地攥緊了蘭草荷包，手心沁出了汗——她的荷包里除了幾塊碎銀子，就只有這封沒送出去的荷包，能有什么？可不知為何，看著禁軍一步步走近，她心里竟泛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十七公主，煩請出示隨身之物?！?/p>

禁軍走到沈?qū)幟媲埃Z氣雖恭敬，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qiáng)硬。沈?qū)幰Я艘Т?，剛想把荷包遞過去，旁邊的嫡公主突然開口，聲音尖得像針：“等等！我看這十七公主形跡可疑，平日里就愛躲在靜云軒里鬼鬼祟祟，說不定密信就藏在她身上！你們可得仔細(xì)搜，別讓她把東西藏起來了！”

這話像顆石子投進(jìn)水里，水榭里瞬間響起竊竊私語，官員們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沈?qū)幧砩?，帶著探究和懷疑。沈?qū)幍哪槨班А钡匕琢?，攥著荷包的手更緊了，聲音發(fā)顫：“我沒有……我沒藏密信……”

“有沒有，搜了就知道！”嫡公主冷笑一聲，沖禁軍使了個(gè)眼色。

兩名禁軍上前一步，沈?qū)幭乱庾R(shí)地往后縮，春桃想擋在她身前，卻被禁軍輕輕推開。其中一名禁軍伸手，想接過沈?qū)幨掷锏暮砂?，沈?qū)巺s攥得死緊，指尖泛白——這是她要給謝危的荷包，她不想被人粗暴地翻看，更不想這上面的蘭草被人弄臟。

“公主，配合些吧?！苯姷恼Z氣沉了沉，伸手輕輕一扯，荷包便從沈?qū)幨掷锩摿顺鰜怼?/p>

“別碰它！”沈?qū)幓琶θ?，卻晚了一步。

禁軍拿著荷包，手指捏著荷包口，輕輕一倒，里面的東西便掉了出來——幾塊碎銀子滾在桌面上，發(fā)出“叮當(dāng)”的輕響，緊接著，一封折疊得整齊的信紙，從荷包里滑了出來，落在燭火下，信紙右上角那個(gè)“平南王親啟”的朱砂印，格外刺眼。

“這是……”禁軍統(tǒng)領(lǐng)快步走過來，撿起信紙，展開一看，臉色瞬間變了，聲音都在發(fā)顫，“這是通敵密信！上面寫著京城布防的缺口，還有……還有十七公主沈?qū)幍穆淇?！?/p>

“什么？！”

水榭里炸開了鍋，官員們的議論聲像潮水般涌來，“通敵”“反賊”的字眼砸在沈?qū)幧砩?，讓她渾身發(fā)冷。她僵在座位上，眼睛死死盯著那封密信，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那不是她寫的！她連平南王的面都沒見過，怎么會(huì)寫通敵密信？怎么會(huì)有她的落款？

“沈?qū)?！你好大的膽子！?/p>

皇上猛地一拍桌，琉璃盞里的酒灑了一地，他指著沈?qū)?，臉色鐵青，“朕養(yǎng)你在宮中，你竟敢勾結(jié)反賊，通敵叛國！你對得起大乾，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沈?qū)幓琶φ酒鹕?，膝蓋一軟，差點(diǎn)跪倒在地，她伸手想去拿那封密信，卻被禁軍攔住，聲音帶著哭腔：“父皇，不是我！那信不是我寫的，我不知道它怎么會(huì)在我的荷包里！您信我，我真的沒有……”

“不是你？”嫡公主站了起來，走到沈?qū)幟媲?，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手里把玩著發(fā)間的珠釵，語氣里滿是嘲諷，“這荷包不是你的嗎？密信是從你荷包里搜出來的，上面還有你的落款，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狡辯？我看你就是被豬油蒙了心，想靠著平南王當(dāng)女皇，可惜啊，你這命，可沒那么好！”

“我沒有！”沈?qū)幍难蹨I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順著臉頰滑進(jìn)衣領(lǐng)，冰涼刺骨，“那落款是假的，我從沒寫過這種信！荷包……荷包是我繡的，可我沒把密信放進(jìn)去，是有人陷害我，是有人……”

她想說“是你陷害我”，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她沒有證據(jù)。嫡公主是太后的親生女兒，父皇寵信皇后，她說的話，父皇只會(huì)信，而自己呢？一個(gè)不受寵的十七公主，說的話，誰會(huì)信？

皇后這時(shí)才慢悠悠地開口，語氣里帶著點(diǎn)“痛心”：“皇上，臣妾也不愿相信，可這密信是從沈?qū)幑骱砂锼殉鰜淼模€有她的落款，這……這總不能有假吧？沈?qū)幇?，你要是認(rèn)罪，本宮還能求皇上從輕發(fā)落，別頑抗了?！?/p>

這話像把刀，扎在沈?qū)幮纳?。她抬起頭，看著太后那雙冰冷的眼睛，看著嫡公主嘴角的竊喜，看著官員們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忽然明白過來——這是個(gè)陷阱，是他們早就設(shè)好的陷阱，就等著她跳進(jìn)來。

她攥著空了的蘭草荷包，指節(jié)泛白，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掌心。那荷包上的蘭草，是她一針一線繡的，本想給謝危求平安，現(xiàn)在卻成了栽贓她的證據(jù)。她想起自己繡荷包時(shí)的心意，想起自己對謝危的默默牽掛，想起自己平日里對誰都溫和，從沒得罪過人，可現(xiàn)在，卻被安上了“通敵叛國”的罪名，像塊臟布一樣，被人扔在地上踐踏。

“我沒有……”沈?qū)幍穆曇粼絹碓叫?，頭也越來越低，肩膀控制不住地發(fā)抖。燭火照在她臉上，眼淚和絕望混在一起，讓她那張素凈的臉顯得格外可憐。周圍的議論聲像無數(shù)根針，扎在她身上，讓她連呼吸都覺得疼。

“把她拿下！”皇上的怒喝像錘子一樣砸下來，“打入天牢，擇日再審！”

兩名禁軍上前，架住沈?qū)幍母觳?。她沒有反抗，只是死死盯著那封密信，眼淚掉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手里的蘭草荷包掉在地上，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腳，淺碧色的蘭葉被踩得變了形，像她此刻被碾碎的心。

宮宴的燭火依舊明亮，絲竹聲卻再也響不起來了。官員們的議論還在繼續(xù)，嫡公主得意地回到太后身邊，太后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眼里滿是滿意。沒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春桃捂著臉，哭得肩膀發(fā)抖；也沒人注意到，水榭外的樹影里，一道玄色的身影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泛白，眼神里的冷意幾乎要將這燭火都凍滅——那是剛趕過來的謝危，他看著被押走的沈?qū)?，看著地上那只被踩臟的蘭草荷包，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而被押往天牢的路上，沈?qū)幍念^一直低著，“通敵叛國”四個(gè)字像座山，壓得她再也抬不起頭。她想起自己繡荷包時(shí)的心愿，想起謝危眼里的雪，想起張遮的剛正，想起燕臨的桂花糖，心里只剩下一片冰涼的絕望——這一次，她大概是真的，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