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川方才就說過自己并非圣人。
試問誰能對如此一塊世所罕見的寶石視若罔聞,誰能——反正他尤川不能。
再者言,他也不是白白受了人家這樣貴重的東西,好歹是救了她命,如此一來便十分合理。
只不過他是想明白了,印流光卻仍舊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什么人要和他們山鬼作對,不僅搶她的金鈴,最后還對她起了殺心。
思來想去唯獨只能想到是哪片地方的打點漏了沒給到位,讓人覺得他們山鬼行事不厚道,這才來找她攜私報復——看來等從嬈疆回中原之后是該好好查一查家里的賬了。
底下人做事不牢靠,還得她這個頂頭上司背黑鍋,這是什么道理。
但很快又否定了如此結論,只因為打點不得當便要殺了王座,難道就不怕引來山鬼更大的報復嗎?
何況既要在今夜殺她,想必是跟蹤了良久,就為了那些打點,不至于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于是事又回到原點,印流光更顯煩躁。
尤川邊走邊問:
尤川誰要殺你?
印流光你看不出來嗎?
印流光連語氣都不善起來,
印流光他們是要搶我的東西,后來覺得我難纏,才想干脆殺了我。
這話說的巧妙,到最后居然還要給自己臉上貼一個“難纏”的金,典型的非要在言語上占些便宜,尤川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印流光但我們山鬼是不結仇的。
印流光托著下巴,
印流光這件事情不應該發(fā)生呀。
尤川幫著她分析:
尤川天下之事總不能說全,萬一真有仇人呢。
印流光不可能。
對此印流光很是自信,
印流光我們山鬼一向好與人交友,每逢節(jié)日還會送禮打點各方勢力,就從來沒有遇到過收了禮還敢背后捅刀子的。
話說到這里,印流光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雙桃花眼直勾勾地看著尤川。
尤川被這突如其來的眼神看得莫名,然而忽然之間靈光一閃,明白了印流光的意思。
于是他略帶好笑地問她:
尤川你該不會覺得是我?
印流光似是不愿罷休,最后打量了他一眼,才悻悻道:
印流光沒道理。
尤川松了口氣,心說,這就對了。
印流光唉,命苦。
印流光長嘆一聲,看著天邊將將泛白的光,
印流光折騰了一晚上,覺沒睡到,還被人打了。
兩人回到借宿人家時,主人家尚未晨起,印流光趕著先把自己身上的泥抖干凈,又掏出鏡子瞧了瞧自己的臉。
又青又腫,印流光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左眼,疼得縮了縮脖子。
打人打臉實在沒品,多大的仇啊。
再掀開衣服看自己的后背,被膝蓋頂過的地方果然也是黑紫一片。
晦氣。
好不容易將自己收拾好,走出屋子的時候就見尤川悠閑地靠在墻上,眼瞳中印了幾縷霞光。
印流光氣不打一處來。
不得不說嬈疆少年長得與中原確有不同,眉眼輪廓更深邃立體些,額畔碎發(fā)也呈自然微微卷曲的狀態(tài)。
她從正眼瞧見尤川的第一眼,就曉得這個少年是好看的。
但這重要嗎?這不重要。
尤其是當她被人揍了一頓后背發(fā)痛之時,卻看到這人還有閑情逸致看日出時,想殺他的心情更甚。
尤川側目看她:
尤川傷得如何?
印流光淡淡答:
印流光還好。
事實上怎么可能僅僅是還好,但她時刻謹記師父的教導,在外人面前半點不能失了山鬼的顏面。
俗稱,要臉。
吃早飯的時候印流光也極為痛苦,前胸后背都悶疼,怎么坐都不舒服。
男主人見狀,扯著尤川說小話:“阿郎啊,阿婭這是怎么了?”
尤川也沒當回事,即答:
尤川她腰疼。
話一出口才覺不對,他這個年紀的,多少對男女之事也有所耳聞,那什么腰疼這種話,似乎不能隨隨便便不加解釋的說出口。
果然,男主人臉上霎時換上一副奇異的神情,聲音壓得更低:“阿郎,不可縱|欲過度啊?!?/p>
尤川一口粥嗆在喉嚨口,頓了頓,猛咳起來。
印流光不明所以,眨巴著眼睛看他。
男主人見狀一把摟過尤川的肩膀,笑著與印流光打哈哈:“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話題,阿婭不必在意?!?/p>
印流光:我根本不在乎好吧。
?
*****
受傷后元氣大損,印流光每時每刻都很生氣。
沒有山譜,又是半夜出去只釣到一顆三流蜃珠,再又莫名挨了人一頓打還丟了金鈴,說是點背她都覺得輕了。
若不是看在萬毒窟相托的份上,她早就扭頭走了。
不過先前也說,她坐在山鬼王座這個位置上,自然是不能動不動就翻臉的——用千百年后的話說便是,需得情緒穩(wěn)定。
為了穩(wěn)定情緒,印流光每日喝喝茶曬曬太陽,偶爾和主人家聊聊耕織技藝,倒真像是來嬈疆游山玩水的。
這會兒尤川才覺著些好,或許日子就應當如此過,人一輩子才活多少年,何必將大半生都賦與爭逐。
他忽又覺得自己的想法可笑,如今亂世之下,萬毒窟為護嬈疆一方平安付出了太多,他既是萬毒窟少祀官,又如何能偏安一隅。
那就當這幾天的日子是喘上了一口氣吧。
幾日相處下來,尤川發(fā)現(xiàn)印流光的性子實難捉摸。
似乎對著旁人的時候格外親和,一聲一句都客客氣氣禮禮貌貌,但對著自己的時候,就有那么幾分不客氣。
哦,這么一想,倒也不是捉摸不透。
有幾次他也想問的,諸如“接下來準備去哪”、“來嬈疆到底做什么”此類的問題,然又思及先前印流光所說,不能問不能礙事,便將好奇心壓下。
著實有些抓心撓肺。
男主人隔三差五還是會找他聊些閑話,每次都讓尤川頗為無奈,心說,你瞧我和她能像是你說的那種關系嗎?這么多天了我愣是都睡在樹上啊。
如此的日子又過了兩天,直到尤川見印流光臉上的青腫終于消去,才見她又換上那日取蜃珠時穿的衣服,收拾好行裝,一副前事未曾發(fā)生過的模樣,道:
印流光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