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升起,山中驟然大亮。
尤川醒過來的時候就見印流光已經(jīng)站在懸崖邊,一手叉著腰,斜著身子向下打探。
尤川你在瞧什么?
冷不防有人在身后說話,印流光被嚇得雙肩微抖,卻還是面不改色地扭過頭與他道:
印流光你自己看。
尤川放眼望了去,霎時撼然。
昨夜天色暗,看不清此地的全貌,僅憑著一點光亮,以為就是處山凹。
然而現(xiàn)下見了,才知竟是一處深坑。
在山里,深坑并不算少見,嬈疆這一帶的山脈之下都是有河流的,千百萬年來沖刷著山體內(nèi)部,將其侵蝕至千瘡百孔。直到某一日,空洞的山內(nèi)再也承受不住外部重壓,便轟然落了下去。
人力不可為,人力也不可抗,雖說人是萬物靈長,可面對如此浩瀚廣闊的天地,又是何其渺小而無助。
尤川再看,這深坑的范圍之大,竟一眼望不到邊際,上頭又覆蓋滿了植被,形容十分壯闊。
像是只眼睛,自這深深山中仰視天空。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覺得,這大概就是天與地之間的交流,在人看來是靜默的,可在這千年萬年中,已不知有了多少變化。
正如夏蟲不可語冰。
印流光又蹲下身,探手試著腳下的地面,最末敲定一處,道:
印流光就是這里,下繩子。
話才出口,她頓了一頓,忽然察覺到些許不對,尷尬地抿嘴片刻,才道:
印流光習(xí)慣了,真把你當(dāng)手下的人,對不住。
說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從自己身上卸下背包,倒出一套裝備來。
侯卿見了就問:
侯卿只有一套?
印流光一邊在崖壁上鑿下釘子的地方一邊“嗯”了一聲。
侯卿那我如何下去?
聽了侯卿的話,印流光見鬼一樣斜乜了他一眼:
印流光我什么時候說過帶你下去?
侯卿都到了此處,還有不下去的道理?
就見印流光手中的動作一停,繼而托著臉,笑嘻嘻看著侯卿。
只剎那的功夫,尤川便覺得,印流光又要扯些沒邊的了。
果真聽她輕輕松松地開口道:
印流光行啊。你借著這崖邊的掛藤一路向下,不也就到了。
沒想到侯卿當(dāng)真相信,雙眸滿是期待,似乎已然摩拳擦掌,準(zhǔn)備順著藤爬下去了。
尤川大為震撼,輕聲問侯卿:
尤川這你也信?
侯卿點頭:
侯卿我信。
尤川覺得此人大抵是沒救了。
再看印流光,全然沒有因為騙了一個老實人之后的愧疚,尤川剛想問她會不會覺得不好意思,然又一想,她如何會有這種感覺,生性便是愛耍人的,旁的人說這種話都覺得奇怪,偏唯獨她,這話從她嘴里講出來,就覺得有趣。
如此一想,便就作罷,只能暗嘆侯卿還是太過耿直,便又笑。
不想被印流光瞧見,沒好氣地問他:
印流光你笑什么?你下去嗎?
尤川十分識相,道:
尤川不去。
印流光喲。
這回答讓印流光都有些意外,
印流光這回不怕我跑了?
尤川默默絮叨,在怕你跑和自己的命中間,我當(dāng)然選自己的命。
印流光頗為滿意:
印流光很好。
說著這些話的檔口,她也已經(jīng)將腰上的繩子系好,正拽著嘗試是否牢固。
繩子是山鬼家特質(zhì)的,比尋常繩子輕便耐磨,正方便她下山。釘在崖邊的釘子也是有固定打法和位置的,大力加強了穩(wěn)定性。這一切都要感謝山鬼前輩們留下的寶貴財富,才讓她這個后輩能乘涼。
大事將近,印流光反倒顯得沒那么緊張,忽得在懸崖邊坐下,蕩著雙腳看起了風(fēng)景。
她扭頭問侯卿:
印流光說起來,你知道我為什么不能收你為徒嗎?
侯卿為什么?
印流光因為山鬼之事,并不是全靠師承。師父能教的只是尋常本事,也就是所謂的基本功。而最最核心的本事,是靠祖宗給的。
侯卿好奇,催著她說下去。
印流光山鬼是印家當(dāng)家,但我剛出生的時候其實并不姓印,我是被收養(yǎng)的。
印流光心說這也不是山鬼家的辛秘,反正是擺到臺面上來做的事,倒也不怕人說,
印流光一般來說祖宗的本事以血脈相傳,印家人繼承了這身本事,也就成了山鬼的頭。但這血脈總有時候會跑偏了去,每當(dāng)印家出不了王座的時候,就會在所有山戶中尋找,再將那王座血脈過繼到自己家。
侯卿禮貌提問:
侯卿如何確定那人是有山鬼血脈的?
印流光山鬼家有一枚代代相傳的伏獸金鈴,能與之有感應(yīng)的,就是下一任山鬼王座。而這一代人中,只有我與那金鈴有感應(yīng),只有我能動它,所以旁人都當(dāng)不得。
侯卿忽得道:
侯卿我有辦法。
印流光詭異地瞧他:
印流光什么辦法?
侯卿你可聽說過一種功法,名為泣血錄。
侯卿的手輕輕搭在腰間紅傘上,
侯卿可以全身換血。
印流光的眼神更為恐懼:
印流光你想干什么?
侯卿向她走了兩步去:
侯卿你說如果我換上了你的血,是不是也能有你所說的山鬼本事?
印流光瞧著他,臉上的驚恐瞬時如浮云消散,嘴邊甚至略過一絲笑意。
繼而見她身子一歪,整個人向山崖下倒去,落入?yún)擦智昂钋渎牭絻蓚€字從深淵中傳來。
告辭。
*****
意外乍起時,尤川正聽著侯卿吹那難聽小曲,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捂住耳朵。
然后就見那幽暗的深淵之中,群鳥與蝙蝠層層飛起。
如此青天白日的,大群蝙蝠怎會無故飛出,且飛得這樣慌亂。
霎時間尤川就覺不妙,未及細加思索,身體已經(jīng)比腦子快,先一步飛身躍下了山崖。
正如印流光所說,山崖上掛下無數(shù)藤蔓,因著常年無人的緣故,長得格外茂盛粗壯,方便他借力下滑。
而就在此時,另一個身影亦落了下去。
瞧身形色彩,應(yīng)當(dāng)是侯卿。
尤川顧不上侯卿是怎么下來又為何要下來,只自己快速下滑。
好在此時離印流光下去還沒多少時間,尤川下了沒幾刻,就見到掛在繩子上的印流光。
她距離他大概三丈,正與一人纏斗不休。
那人位處崖上的一個山洞里,借著有著力點,比吊在半空的印流光省力不少,動作也凌厲許多。
尤川見狀,雙手緊抓住藤蔓,雙足在壁上一蹬,借力蕩到洞口,雙腿立時絞住那人脖頸,再用力一帶,將人踹下山崖。
踹的時候十分狠厲,將人遠遠踢離崖壁,愣是半點沒給人抓住藤蔓的機會。
印流光瞪著眼向下瞧,心說知道這個少祀官功夫好,但沒想過這樣狠厲,竟然一下子就把人往死里弄了。
尤川印流光,跳過來!
印流光???
尤川催促她:
尤川快跳過來!你頭上的繩快斷了。
聞言印流光抬頭,當(dāng)下心中一跳,許是方才纏斗久了繩子受力不均,果然有一處就快斷裂開來。
尤川抬腳在崖壁上一個斜蹬,身子帶動藤蔓,向著印流光蕩過去。
若再不跳,也不知會發(fā)生什么,印流光再不猶豫,瞧準(zhǔn)了尤川來的方向,亦用力蹬了一腳,飛身而出。
結(jié)果印流光這一腳的力道還是沒到家,兩人蕩到最近時還差了些許距離。但眼見著那繩子再支撐不住,印流光一咬牙,雙手都放開了繩子,一探身勾住尤川的脖子。
尤川只覺耳畔一陣溫?zé)?,下意識將那人的腰攬住,另一手死死拉住藤蔓。
印流光從他腰間抽出苗刀,反手割斷了繩子。
繼而她像是脫了力一般,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到尤川身上。
印流光下去。
印流光的聲音極度虛弱,帶了幾縷溫?zé)?,淺淺噴薄在尤川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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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了抱了抱了
14章就抱,屬于是我進展的巔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