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庸國一半的人口死于天災人禍。
天庭為擋下眾人遷怒,自會當斷推罰于那逆天而行、自以為是的太子。
如今這太子,也逐了人愿,落了凡,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曾經(jīng)的天之驕子,無論再怎么落魄潦倒,凡人終究敵不過饑餓,那驕傲的頭顱還是要低下來看看現(xiàn)實的狼藉。
開始時,他不愿承認天庭給他打下的結(jié)果,也不會想到如何生活。他習慣了宮廷的生活,即便有出來游歷的時候,但也會有人愿意巴結(jié)他而為他端茶倒水。
現(xiàn)如今,屋子是破的,衣服是舊的,頭發(fā)是散的,食物是少的,睡覺的地方是地板,他嘴唇發(fā)白,雙目無神,面色蒼白,下顎因長期食不飽腹而變得菱角更加分明,哪還能見著當初灼灼生輝、活力四射的少年太子的痕跡?
光靠他現(xiàn)下最后四個手下努力養(yǎng)家是不夠的,他花錢也有些大手大腳,很快賺來的錢就都花得一干二凈。手下也是敢怒不敢言啊。
為了生計,他不得不出去打工。
可如今,沒有一個人愿意要他務工,他挨家挨戶敲著門耐心地問。
路子算是走盡了,沒有人愿意幫這個忙,就只好自己來幫助自己。
他在自己那間破屋前,掛了個木牌,上邊雕刻幾個非常好看的字體——“賜術(shù)學堂”。
他想的是,用自己教別人的法術(shù)來換取一些錢財。他以前那么威武神勇、法力無邊,盡管現(xiàn)在怎么聲名狼藉,大家都不會抹去他過去很厲害的事實吧?
他叫四個手下去宣傳宣傳,四個手下聽話照做,可等啊等啊,就是日日不見人來。
難道事實也不管用了嗎?
過去三個月,無一人登臨。終有一日,一位蒼老的父親帶著一個稚嫩的小孩在秋風蕭瑟的日子慢慢走來。
青年眼里閃過一絲希冀:
憫濯是來學仙術(shù)的嗎?
父親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路人丙你就是前太子?
青年笑容一滯:
憫濯……嗯。
父親彎下那蒼老的背,耐心對孩子道:
路人丙瞧見沒,不好好用功,就會落魄得像這位一樣。
憫濯……
老人和小孩后面沒再說什么,也沒多停留,就走了。
自那以后,“賜術(shù)學堂”也關(guān)了門。
秋天的風,也停了。
太子的母親早在兒時就已仙逝,那無情的父親與通天橋一同墜落無盡的深淵,他的名聲盡毀,手中欠著人命無數(shù),曾經(jīng)對他堅定無比的信徒們對他失望至極,紛紛轉(zhuǎn)向崇拜其他神官,身邊的朋友早早與他斷絕了來往,身邊的親信一個個離他而去。
他在烏庸國百姓心里,早就不是烏庸太子了。
一國不可無一日國君?;叔痴涞膬鹤?,也就是烏庸國的陵王殿下,在丞相斐應如的提議下,剩余眾臣紛紛舉手贊成將二皇子憫逵登基。
火山斷橋之事,國力還未緩和,因此登基大典從簡而行,但不乏皇權(quán)的威嚴,皇妃斐珍順利成為皇太后,剛?cè)胄∩倌甑膽戝訐鹆艘粐闹厝?。烏庸百姓喜笑顏開,又重新有了主。
那他憫濯呢?
無親無故,無權(quán)無名,褪去神的光輝后,他還剩下什么呢?
什么也都不剩,之前他走遍過的痕跡,什么也都沒有為他留下。
這是他應得的,懲罰。
即便不再貴為太子,他骨子里遺存的王族傲氣讓他也擁有承擔自食其果、有罪當罰的責任心。
他回頭望著最后四個仍與他一同流落街頭的親信,以及未出列不知行蹤的戚容,無聲地為腳下因走神而不小心踩歪的野菊扶正了起來。
可光有這個,遠遠不足以抵消他內(nèi)心的疑惑和不甘。
錯在何處?
究竟錯在何處?
救人不對嗎?
犧牲他一人的法力,成全萬人的幸福不對嗎?
他日日問自己,日日得不到答案。
面對越來越窮困不堪的流浪,心里面那不愿意承認的情緒一點一點放大,就快要沖破決堤,如孩童一般宣泄出來。
他十分想念從前的日子。
但現(xiàn)在,止步于從前了。
過了就是過了,他也沒有資本向別人討要安慰。
他也不想,現(xiàn)在的處境已經(jīng)夠狼狽了,他不想再給自己和身邊人增添更多的堵。
白色的霜花開始紛紛落下,被貶下凡間的第一年冬季迎來。
這雪,落得像當年他和媽媽見的最后一面的時候。
雪落模糊,連帶著熟悉的聲音也聽著迷糊,以為幻聽,他拉了拉耳朵。
戚容我當是誰家個被人棄掉的小狗,原來是你這只狗流落街頭。
話一出,就知道是出自誰的嘴。
真損。這么久沒見,一見面就哪壺不提提哪壺。
戚容笑哈哈的,完全沒有顧及青年剛剛暗自神傷的感受。
憫濯眉心一皺,心底泛起陣陣酸澀。
就連以前他受挫的,都有抱著他安慰他的戚容,都不理解和心疼他了。
戚容一屁股坐在他身邊:
戚容你這樣就慘了?
憫濯回頭看著他,眼睛微微浸著一層水霧。
戚容要不聽聽我的,你會心里好受一點。
戚容沒理會他的眼神,自顧自說著,
戚容我好像都沒跟你說過,我小時候的事情吧。
他幼時慘遭親父毒打辱罵,母親軟弱哀啼,不敢反抗生父,后來生父死了,母親才帶他回到宮中。他對自己的身世頗感震驚,他害怕?lián)鷳n自己貧民窟骯臟的血液會令人生厭,小心翼翼地對人,但依舊遭受欺凌。
他不甘,憤怒,同時傷心,自卑,他換了另一種面目生活,用強勢的外表偽裝自己。自此他越發(fā)的粗鄙,蠻橫。他用這些保護著自己的同時,把唯一不會嘲笑欺負他,會對他伸出援手的太子表哥越推越遠。從小到大,他沒有體會過真正的愛。
沒有被愛,自然不會懂得如何愛人。偏偏,他最想要全心全意去愛太子表哥,他雖在情感中與常人理解不同,但他依然心中有片柔軟留給想要敬重和珍視的人。
他們哪懂,又怎會懂得,他一個兇,頂著不懼仇家上門的真名,偷偷修建神像,默默贈送五百明燈,為的是誰?為的是誰!一個兩個笑他他犯不著生氣,千萬人嘲諷他他不足為懼,那人看不見他背后的蜷縮,只看到他最恨他的面目。
啊哈哈哈哈哈哈,真真是可悲啊,戚容。
說著說著,戚容又哈哈大笑起來。
憫濯心情好了點,他心情好點并不是因為比較戚容的故事而幸災樂禍,而是自他和戚容去年吵架之后,戚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自己坐下來聊天了,這一天來的真幸福。
大雪繽紛,天寒地凍,呼出的氣都是霧。霧迷糊了他的雙眼。
憫濯阿容,我多希望你可以在我身邊啊……
輕聲呢喃融化進雪地里,那望塵莫及的笑也一并化成黑暗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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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嘿嘿,來遲了各位,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