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調(diào)查風波像是投入湖面的一顆石子，蕩開幾圈漣漪后，湖面終究復(fù)歸平靜。孫校長確實消停了一段時間，見到我時，那笑容里的油膩收斂了些，多了幾分審視和不易察覺的冷意。我像一只豎起所有尖刺的刺猬，在看似平靜的日常里，警惕著每一絲風吹草動。

我早知道，他不會輕易放過我。學期的評優(yōu)工作又要啟動，空氣里再次彌漫起那種微妙的氣氛。

果然，這天下午，內(nèi)線電話響起，是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甚至帶上了幾分刻意的鄭重：“莫老師，現(xiàn)在有空嗎？來我辦公室一趟，關(guān)于這次評優(yōu)，有些情況想跟你談?wù)?。?/p>

來了。

我深吸一口氣，指尖冰涼，但心跳卻異常平穩(wěn)。我檢查了一下手機，確認錄音功能已經(jīng)開啟，調(diào)整好角度，放進口袋。又摸了摸另一只口袋里那支偽裝成口紅的微型攝像筆——這是上次之后，我特意買的。然后，我才起身，走向那間令我作嘔的辦公室。

推門進去，他正坐在沙發(fā)上泡茶，顯得很閑適。見我進來，熱情地招手：“莫老師來了，坐，坐，嘗嘗我剛泡的龍井。”

我沒有坐沙發(fā)，而是拉過一張辦公椅，坐在他對面，中間隔著一張茶幾，保持著安全距離：“校長，您找我有事？”

他呵呵一笑，慢條斯理地斟茶，開始跟我繞圈子，從我的工作表現(xiàn)談到學校發(fā)展，從個人努力談到團隊協(xié)作，冠冕堂皇的話說了一籮筐，最后才圖窮匕見：“莫老師啊，你的能力是突出的，成績也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呢，上次的事情……影響還是不太好嘛。組織上考慮問題，還是要全面。這次評優(yōu)，你的希望還是很大的，但是也要注意和同事們處好關(guān)系，尤其是……要尊重領(lǐng)導(dǎo)，服從安排，不要搞個人主義嘛……”

他說著，站起身，像是要給我添茶，繞過了茶幾，走到我身邊。

那股令人反胃的氣息再次逼近。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但臉上竭力維持著平靜。

他的手，果然又來了！先是作勢要拍我的肩膀，然后極其自然地向下滑落，目標明確地朝我腰臀之間探來！

就是現(xiàn)在！

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我的那一刻，我猛地站起身，向后退了一大步，同時用盡全力，尖聲叫道：“孫校長！請您自重！把手拿開！”

我的聲音又尖又利，穿透了辦公室的門板，在安靜的行政樓層里顯得格外刺耳。

孫校長顯然沒料到我會直接發(fā)作，愣了一下，臉上的假笑瞬間凝固，隨即迅速轉(zhuǎn)為惱怒和陰沉，他壓低聲音威脅道：“莫北！你胡說八道什么！坐下！”

“我有沒有胡說八道您自己清楚！”我毫不退讓，聲音更大，帶著哭腔，但更多的是決絕的憤怒，“您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這樣了！上次在辦公室我就忍了！這次評優(yōu)前您又這樣，是想威脅我嗎？！”

這里的動靜終于驚動了外面。有腳步聲迅速靠近，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隔壁的教務(wù)主任、幾個行政老師驚疑不定地探進頭來。

“怎么回事？”

“校長，莫老師，你們……”

孫校長反應(yīng)極快，立刻換上一副被冤枉、痛心疾首的表情，指著我對眾人說：“簡直不可理喻！我好心找她談話，關(guān)心她評優(yōu)的事情，她竟然……竟然想用這種方式污蔑我！莫北，我知道你對上次評優(yōu)有意見，但你怎么能這樣不知自愛，還想拉我下水？！”

好一個倒打一耙！‘不知自愛’？這四個字像毒針一樣惡毒！

圍觀的老師們面面相覷，眼神里充滿了震驚、懷疑和不知所措。有人看向我，帶著同情和探究；有人看向校長，帶著慣性的敬畏。

就在孫校長自以為得計，試圖用權(quán)威壓下局面時，我顫抖著手，從口袋里拿出了那只依舊在錄音錄像的手機，高高舉起。

“污蔑？孫校長，是不是污蔑，我們聽聽這個就知道了！”我點開了播放鍵，雖然隔著布料，但剛才的對話——他那些暗示性的話語，我尖利的呵斥，他壓低聲音的威脅，以及最后他那句倒打一耙的‘不知自愛’——全都清晰無比地傳了出來！

同時，我另一只手拿出了那支攝像筆，冷聲道：“需要看視頻嗎？雖然角度不太好，但您剛才的動作，也拍下來不少！”

死一般的寂靜。

孫校長的臉瞬間煞白，血色盡褪，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我手里的設(shè)備，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東西。

圍觀的老師們也徹底嘩然。證據(jù)確鑿，剛才那點懷疑瞬間煙消云散，看向?qū)O校長的目光變成了徹底的鄙夷和震驚。

我贏了這一局。當場撕下了他偽善的面具。

但，正如我所預(yù)料，這僅僅是開始。

之后的日子，我陷入了另一種更冰冷的煎熬。孫校長因為證據(jù)確鑿，被上級暫時停職調(diào)查（雖然不知道這次能查到哪里），但他在學校經(jīng)營多年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

我的“勝利”被某些人視為“捅破了天”的麻煩制造者。工作被處處刁難：重活累活永遠排給我，教研活動被邊緣化，申報課題被各種理由打回，甚至我班上的學生偶爾犯點小錯，都會被無限放大。那些曾經(jīng)或許同樣遭受過騷擾卻選擇沉默的女同事，看我的眼神復(fù)雜，既佩服又恐懼，不敢與我過多接近?？諝饫飶浡鵁o形的排擠和冷暴力。

我像一個孤島。

但我沒有后悔。我知道，當我把事情鬧大的那一刻，就注定無法再回頭。

既然退無可退，那就不必再退。

在一個周末，我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這一次，我沒有選擇匿名。我在舉報信的末尾，鄭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莫北。

我詳細陳述了兩次遭遇騷擾的經(jīng)過，附上了錄音和視頻的轉(zhuǎn)錄文本及存儲鏈接，說明了上次舉報后遭受的不公打壓和目前的處境。

然后，我做了一件更徹底的事。我聯(lián)系了我知道的、以及隱約聽說過的，可能同樣遭受過孫校長類似騷擾的女老師。我給她們發(fā)了信息，沒有強求，只是告訴她們我的決定，并說：

“我知道這很難。但我已經(jīng)實名舉報。如果你們也曾經(jīng)歷類似的事情，并且愿意站出來，或許這一次，我們能真正改變點什么。如果不想，我完全理解，請保護好自己的?！?/p>

郵件發(fā)送出去的那一刻，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知道前路艱難，我知道可能還會有更多的明槍暗箭。

但這一次，我不是一個人躲在暗處投擲石頭。

我站在了光下，哪怕這光此刻如此刺眼且冰冷。

我在等待回響，等待那些可能微弱、但終將匯聚起來的勇氣的聲音。哪怕最終只有我一個人，我也要站著，把這條路走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