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迷修的心中驀然一片清明。
心里最柔軟的一處被觸動。
一時之間,他竟有些感動和難過。
感動于雷獅對他的感情。
也難過于青年對他的感情。
雷獅喜歡他。
那么,他有喜歡雷獅嗎?
有的。
問題就在這里。
自己本是獵人,卻毫無查覺地踏入了獵物的陷阱。
自從這個自詡為上一世的雷獅重回G城,他的情緒波動就越來越頻繁,給自己束下的嚴(yán)格規(guī)令也次次被打破。
他,不知不覺中早已融進(jìn)了他生活的點滴,讓一片原本灰暗的天地間有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這是一個很大的隱患、一個很大的弱點。
于自已,于雷獅。
無論是身為黑道老大,還是身為茶館館主。
都是最吃虧的一個選項。
商人重利,黑道輕別離。
安迷修試著談戀愛可以,但是結(jié)婚……抱歉。
安迷修側(cè)過頭,妄圖避開艷麗的煙火與那個光芒四射的人。
安迷修請原諒。在下身處黑道,若真有那么一天遭遇不測,也會辜負(fù)你的真心。
安迷修若被別人當(dāng)做把柄狹持,無論你我都將陷入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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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這個局面該結(jié)束了。
享受過陽光,就理應(yīng)知足,有重回到原來陰暗的角落的意識。
雷獅沒有什么太大反應(yīng),沉默了好半晌。
忽然,他捏著安迷修偏軟的雙頰,把安迷修的腦袋掰了回來。
這個人光芒四丈,映在安迷修的眼底璀璨生輝,比煙火還要肆意耀眼。
雷獅那就先多多指教了,男朋友。
這樣也許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也比他意料之中的結(jié)果要好很多。安迷修可以避開原劇情的老路從而摘掉反派的頭銜避免慘似,雷獅也不會陷入權(quán)利斗爭的漩渦中心被人陷害。
雷獅把綠寶石戒指塞進(jìn)了安迷修的手心,深深吸了口氣。
但愿沒有走錯這一步棋。
或許再等等,待看蝴蝶效應(yīng)會震出怎么樣的風(fēng)暴。
他等得起。
不就是直接嗨老婆與先喊男朋友后喊老婆的差別嗎?
*
自從那次安迷修糊里糊涂中夾雜了一絲清醒拒絕雷獅的表白,二人的關(guān)系表面上好像并沒有什么大的變化。
但是雷獅發(fā)現(xiàn),安迷修即使接受這份戀愛關(guān)系,也仍在自以為瞞得很好的、悄咪咪的一步一步漸漸疏遠(yuǎn)他。
身法教習(xí)的課程已經(jīng)全部完成,錢莊豪華大氣根本沒理由住安記茶館那個略顯簡樸的臨時宿房,錢莊家大業(yè)大想要收集什么情報也根本不需要往安記茶館跑。
再加上安迷修像是故意為之,每次都躲著他走,甚者雷獅半個月都見不到他一面。
仿佛是把相交線硬生生扳成了平行線,如履薄冰。
原劇情中,原主雷獅被人殺害在郊區(qū)的一個倉庫里。在那的前一天,他和安迷修剛剛表白了心意。
不同于這個人間大清醒安迷修,原主安迷修好像真的被愛感化了,同意并承認(rèn)了兩個人的關(guān)系。
結(jié)果那次簡簡單單、再普通不過的約會,成為了傷害對方最鋒利的那把利器。
這一世,它將改變原來的結(jié)局。
當(dāng)天夜里十一點五十分,完好無損的雷獅正一如既往坐鎮(zhèn)雷氏錢莊,翻看著近一個月的賬薄,自從上次發(fā)布任務(wù)就再沒有一點動靜、幾乎已經(jīng)被他忽視了個徹底的系統(tǒng)B2忽然像被病毒入侵了,自己的腦子里全是紅色的感嘆號。
【安迷修血條剩余70%,請盡快支援!】
【安迷修血條剩余65%,請盡快支援!】
【安迷修血條剩余60%,請盡快支援!】
雷獅暗罵一聲,最不想要的結(jié)果還是來了。
雷獅我不是沒被人狹持嗎?為什么安迷修會去那個死地方。
B2看樣子就是劇情的推動作用了,你不來,那邊安排任務(wù)讓安迷修親自踏入陷阱。
B2像是悟到了什么,忽然眼睛睜得極大。
B2若現(xiàn)在的安迷修沒有滿足做終極反派的條件,那么這次的誘餌……
B2由原主雷獅變成了安迷修!
B2你身上最大的利用價值還未被開發(fā),劇情大概是想試圖通過讓安迷修走原主雷獅的老路以激發(fā)你最大的潛力成為新一任反派!
*
倉庫里彌漫著鐵銹和灰塵的氣味,昏黃的燈泡在頭頂搖晃,投下晃動的陰影。
安迷修啐出嘴中的血沫,一個跳躍朝著面前人面門踹了過去,同時在半空中側(cè)身一扭,又是一腳將另一個人跟著踢飛了出去。
他不知道打了多久,終于四周只剩下了滿地的人民碎片。他長舒了口氣,倚在一張破舊的木箱背后,脫下的白襯衫隨意丟在一旁,露出勁瘦的上身和一后背猙獰的彈孔。
據(jù)他充足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最后一輪攻擊估計他是挺下來了。
他又為自己搶下了一條命。
血已經(jīng)凝固成暗紅色,但傷口仍在滲出新鮮的血液。
另一個自己,好像剛才又跑出來了……
明明剛才已經(jīng)失xie過多神志不清,以為陰溝翻船要交代在這里了。卻在瞬間像滿血了一樣,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丟掉打完最后一發(fā)子彈的手槍,掰下兩條長約一米的鋒利鋼筋就是一頓庫庫砍。
不想那么多了,總之自己是活下來了。
他咬著一條皮帶,額頭上布滿汗珠,右手握著一把匕首,刀尖在火焰上燒得通紅,悶聲將滾燙的刀尖壓進(jìn)肩膀的傷口。
皮肉燒焦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安迷修的肌肉緊繃,脖子上青筋暴起。但他沒有停下,刀尖在血肉中攪動,尋找那顆該似的子彈。
倉庫的大門突然被踹開,是雷獅。
安迷修頭也沒抬,繼續(xù)著手上的動作。
安迷修你來干什么,出去。
雷獅像是沒聽見,幾步?jīng)_到他面前。
雷獅你瘋了嗎?!
他的聲音還在發(fā)抖,他在后怕。
再來的路上,他生怕安迷修真的……
安迷修出去。
安迷修終于抬頭,眼神冷得像冰。因為疼痛上身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了,順著他的下頜滴落,在木箱上留下深色的痕跡。
雷獅沒動。他看著安迷修肩上血肉模糊的傷口,邊緣已經(jīng)發(fā)白,明顯是燙過的痕跡。
雷獅至少讓我?guī)湍恪?/p>
雷獅伸手去搶安迷修的匕首。
安迷修在下不需要幫助。
安迷修明明已經(jīng)累得虛脫了,卻仍然努力的翻了雷獅一個白眼,沒有讓對方搶到匕首。
雷獅呵,真的不需要?
雷獅聲音突然提高,一把抓住安迷修與他相比略顯瘦削的肩膀,怎么聽怎么像質(zhì)問。
雷獅男-朋-友,總是這樣一個人扛所有事很厲害嗎?連中槍了都要自己處理?你以為你是鐵打的嗎?
安迷修的眼神閃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冷漠。算是無聲答應(yīng)了雷獅的要求。
雷獅拿起鉗子,深吸一口氣,將鉗子探入傷口。
雷獅看著他因疼痛而蒼白泛青的臉,心臟像被攥緊了。
兩輩子加起來,他見過安迷修很多面——溫柔的、費解的、甚至是偶爾流露出的疲憊。但從未見過他如此...茫然?
鉗子碰到了金屬,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雷獅眼疾手快猛地一拽。
一顆變形的子彈掉在地上,滾到雷獅腳邊。
這種事情安迷修經(jīng)歷過很多次也就習(xí)以為常了。
所以自始至終安迷修沒吭一聲,更沒有喊疼。只是面上依舊毫無血色。
安迷修滿意了?現(xiàn)在可以出去了?
雷獅蹲下身,撿起那顆還帶著血的子彈。金屬冰涼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他突然覺得夜里的風(fēng)有點冷。
以前都是他自己一個人孤獨地挺下這一切的嗎?
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安迷修一直在埋頭看著這場苦戰(zhàn)現(xiàn)搶出來的文件,只是聽見間斷的子彈落地的清脆響聲。響了三下,那就證明他中了多少彈。
雷獅要消毒。
雷獅并沒有善罷甘休,人類的身體遠(yuǎn)比上一世的身體要脆弱很多。
安迷修盯著他看了幾秒,終于松開緊握的拳頭,微微點了點頭。
雷獅去車上拿了酒精棉,當(dāng)酒精碰到傷口時,安迷修依舊一聲不吭。
雷獅疼就叫出來,這里只有我。
安迷修閉上眼睛。
安迷修雷莊主,在下有時候真的看不懂你。
血很快浸透了棉球,雷獅換了一塊又一塊。
為了轉(zhuǎn)移安迷修的注意力緩解疼痛,雷獅提起了他倆處相遇時安迷修的那次負(fù)傷。
那次負(fù)傷是在腰部,當(dāng)時的雷獅還不明所以,生怕太冒昧被安迷修嫌棄,只往他門口放了一包止痛藥。
安迷修卻只是一直點頭或者搖頭,應(yīng)該是累壞了。
雷獅為什么不打麻藥?
雷獅聲音不大,但在空曠的倉庫里顯得格外清晰。
安迷修睜開眼,看著近在咫尺的雷獅。他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xì)小的陰影,眼睛里盛滿了讀不懂的情緒。
安迷修麻藥會讓人遲鈍,在下不能遲鈍。
雷獅的手停頓了一下。
雷獅即使是在我面前?
安迷修尤其是在你面前。
這句話讓雷獅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沒再追問。
*
當(dāng)衛(wèi)生棉從最后一處傷口挪開,終于完事了。
安迷修長出一口氣,整個人向后靠在墻上,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
安迷修把自己能夠到的地方迅速清理好傷口,隨便涂抹上一把藥膏,然后用繃帶三兩下包扎起來。
雷獅不愿與我結(jié)婚,也是因為這個嗎?
他突然沒頭沒腦來了一句。
安迷修掀起眼皮,有些意外的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倉庫里安靜得只剩下燈泡輕微的嗡嗡聲。
雷獅抬起手,輕輕把安迷修散亂在臉前的較長鬢發(fā)拂到耳朵。這個動作讓兩人都愣住了。
安迷修謝了。
安迷修最終說道,聲音沙啞。
雷獅向后退開,收拾著染血的棉球和工具。
雷獅下次至少告訴我一聲。
安迷修沒有回答。他看著雷獅忙碌的背影,眼神復(fù)雜。
當(dāng)雷獅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時,突然被叫住了。
他停下腳步。
安迷修今晚的事,別告訴其他人。
雷獅我知道你們黑道的規(guī)矩。
雷獅但你也要記住,你不是一個人。
門關(guān)上的聲音在空蕩的倉庫里回響。安迷修低頭看著包扎好的傷口,雷獅有些燙人的溫度似乎還留在那里。
此時在門內(nèi)的雷獅舉起從地上撿的那幾顆被遺忘的子彈,握在掌心,金屬的棱角刺痛皮膚。
就像某些甜蜜而苦澀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