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風(fēng)大，卷入屋簾，將架子上的古籍吹的呼啦作響。柜臺前卻安靜的聽不到一道人聲。我便知道，方才是我開口的有些莽撞了。罷了，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裴先生，我的意思是，您要修復(fù)的這幅古畫，是一幅贗品。”

　　　“你你你胡言亂語什么！”青年還未開口，掌柜已在旁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澳憧芍肋@位是什么身份……”

　　　“姑娘何以見得？”對方直接打斷掌柜的話，目光落在我身上，清冷的臉上竟浮現(xiàn)出幾分笑意?！拔业故堑谝淮温犚娪腥藢ξ艺f，這畫是贗品。不知是哪里出了毛病？”我垂眸凝視著柜臺上那幅我無比熟悉的古畫，猶豫片刻后還是告訴他，“《松山垂釣圖》是唐代的作品，這紙卻是勻凈厚密，至少是宋之后的紙張。再看一旁的題字，筆勢斷續(xù)，有形無神，必是仿作無疑。而且，這幅畫的真跡……此刻就掛在我家中?！?/p>

　　　“哦？”青年揚(yáng)揚(yáng)眉，略有些詫異。片刻后，他望向那幅畫，似乎正在思索著什么?！霸瓉砟阈疹?。此畫原是顧元明所作。姑娘家中有真跡，定然是姓顧了。”

　　　“原、原來您知道。裴先生，此畫用的是夾宣，若揭開夾層，恐怕筆意更加不足，并無修復(fù)價值。所以……不知您能否把那水油紙讓于我？我……我愿意多出銀兩的！”

　　　“原來你繞了這么大的彎子，是為了這水油紙。你很需要這紙？”

　　　“是。我有幅急需修補(bǔ)的古畫，只缺這份材料了?！蔽颐蛎虼剑劾飵е诩?，心卻因?yàn)樗某聊饾u下沉。如若他還是不愿……罷了！左右華亭也不是只有一家書齋，大不了……只是明翰齋的水油紙，最適宜修復(fù)那幅侍女圖了，可惜……

　　　“既然是你急需，那便拿去吧。”我還沒有回過神來，他已將那份水油紙遞給了我。我慌忙接過，道：“多、多謝，這是二十文錢?！?/p>

　　　“不用了。這水油紙交由顧才良的孫女，倒也算物盡其用?！?/p>

　　　“您……認(rèn)識我祖父？”

　　　“顧大師的名聲，華亭但凡愛好古董的，誰沒聽說過。早年我也托他修復(fù)過一件瓷器，那時……你應(yīng)該還小。不知顧大師現(xiàn)在身體如何，還住槐花弄么？”

　　　“他……已經(jīng)去世了。”

　　　“……抱歉”

　　　“沒事，都過去了?！蔽液芸煺砗眯那椋瑳_他笑了笑?！安贿^我們家還住在槐花弄，裴先生要是有需要修復(fù)的古董，盡管送來問問。我雖沒有爺爺?shù)募妓?，但或許也能幫上一些忙?！?/p>

　　　“需要修復(fù)的古董么……”他想了想，竟將手中的畫卷遞給我。“你看看這畫呢？”

　　　“?。靠墒沁@畫……”

　　　“它是贗品，我知道。這畫是我一位長輩仿的，他去世后，便成了寥寥遺物中的一件。況且……我也想看看，那夾層之中的畫，究竟是什么模樣。我原想自己揭畫。不過若是顧姑娘出手，想來不僅能一窺真容，此畫許也能修復(fù)完好?！?/p>

　　　“這……”我十分猶豫。顧家有祖訓(xùn)，不能修復(fù)贗品。自行臨摹自然無妨，但若是刻意仿照又高價出售，便是對真品的褻瀆。我凝視著手中古樸的畫卷，遲疑許久，還是決定拒絕。雖是百年前的祖訓(xùn)，卻不能輕易忘卻。雖然爺爺也曾破例修復(fù)過贗品，但我并不知道這位裴先生的底細(xì)……“抱歉，揭開夾層倒是可以。但我恐怕不能幫您修復(fù)。顧家有個規(guī)矩，便是不修復(fù)贗品。所以……”

　　　“那倒是可惜了。不過，我曉得的……顧家百年風(fēng)骨，一貫如此。只是即便是顧老爺子，偶爾也有破例的時候，對嗎？顧家有規(guī)矩，若要修復(fù)仿作，便需允諾絕不出售此畫，并送上誠心之禮?！?/p>

　　　“這……您是如何知道的？”顧家的規(guī)矩，雖非秘而不宣，卻也不是每個人都知曉。這位裴先生……和我們顧家似乎頗有淵源。

　　　“我……自然是聽家中長輩說的。我愿意接受這兩個條件，不知顧小姐可愿意修復(fù)？”裴景禮淡淡一彎唇，語氣依舊沒什么波瀾，但清亮的眼神像是能看透人心。

　　　“……抱歉。我不能貿(mào)然答應(yīng)您?！?/p>

　　　“不必抱歉，我明白的?？吹贸鰜恚櫺〗阕鍪聵O有原則。不過……待姑娘見到我的誠心之禮，再做決定不遲。”

　　　“我……我不會改主意的?！?/p>

　　　“顧家老宅在槐花弄57號，對嗎？”

　　　“對，不過裴先生……”

　　　“姑娘放心，屆時你若是拒絕了，我斷然不會再叨擾你。你若遇到什么難處，隨時可以來城東13號找我。今日我還有事，日后有緣再見。”

　　　我望著那道清淡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握緊手中的水油紙，輕輕呼出一口氣。幸好，幸好，不過這裴先生可真是個怪人……

　　　“原來你就是顧大師唯一的那個孫女?！狈习宓穆曇粼俣软懫?，“顧姑娘，這都什么時代了，你們顧家怎么還守著那么多規(guī)矩，這不修那不修的。你聽我一句勸，多接點(diǎn)單子。對了，我這里有一單仿古的畫作……”

　　　“抱歉，我不修?！蔽夜麛嗟木芙^了符老板。

　　　“嘖，顧大師都不在了。你一個小姑娘，想必也守不住顧家的門庭。這世道，還是多弄點(diǎn)錢實(shí)在?！?/p>

　　　“掌柜的，誰說女子便守不住家業(yè)？我不僅僅會守住顧家的門庭，還會守住顧家的初心?！?/p>

　　　掌柜嗤笑了幾聲，我沒理會他，扭頭直接朝樓上喊。“小景，我們回家了！”

　　　“來啦，來啦！顧姐姐，你等等我……”

　　　寒冬臘月，風(fēng)吹過，衣內(nèi)滲入陣陣寒意。我牽起小景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明翰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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