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叫龍門山。海娃到了龍門山上，便把羊鞭插到腰里，蹲在一棵小樹底下。

這棵樹，光禿禿的，沒有葉子，光有枝丫。那時候，麥子早收割了，谷子也出穗了?？墒沁@棵小樹，連一點

兒嫩芽也沒有。這棵樹，遮不住太陽，擋不了雨。可是海娃整天守住這棵樹。他蹲在樹下，用手遮住額角上的太陽光，朝東面瞇縫起眼睛，瞭望著大山底下的平地。

平川上有條小河，銀蛇那樣，閃著光。河邊是條鐵路。海娃瞇縫起眼睛，就看見：路邊有好些灰麻麻的小點子，看起來，就像土疙瘩似的。爸爸說，那些灰疙瘩，

就是炮樓，日本鬼子的炮樓。爸爸說，那些炮樓可大理能往下好幾十個鬼子。爸爸就喜歡到鐵路跟前打游擊，就是不帶他去，真氣人！西面大山那邊，停不一會兒響一兩聲大炮，悶需樣，聽不清楚。一鬼子正在“掃蕩”咱們太行山抗日根據(jù)地喱。鬼東西！這兩天又把大隊開到咱們后方去了，到咱們根據(jù)地中心搶糧去了。叫你有去無回。等挨揍吧！平川上卻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兒聲音。后周莊那放羊娃，今天上哪里放羊去啦？為啥平川

里的放羊娃，一個也不到龍門山來?。窟@時候跟誰摔個跤子，玩?zhèn)€“鷂子翻身”、“倒豎蜻蜓”，該多美啊！千糧也吃過了。會唱的歌兒也沒完沒了地哼哼過了。

平川上怎么也沒點動靜呢？海娃心頭怪癢癢的，忽然放下紅纓槍，兩手這么一掄一哈，兩條腿已經(jīng)朝天豎起，兩只手卻在地上走起來了。他用手在地上走著，兩條腿在空中豎著，拍巴掌似的，一張一合。忽然“噗”的一聲，懷里滾出來一顆手榴彈。海娃一翻身又用腿站了起來?！澳氵@海娃呀，”海娃一面拾起手榴彈，一面跟自己

說，“又淘氣啦！又淘氣啦！這是玩的時候嗎？這是玩的地方嗎？你呀，你呀…”

海娃這么說著，心里忽然不悶得慌了。他又蹲在小樹底下，瞇縫起眼睛，朝著平川瞭望起來。灰疙瘩里爬出來一溜黑點子。

那是啥？海娃揉了揉眼睛：黑點子更加清楚了，螞蟻似的爬著，老長一溜，朝龍門山這邊爬過來。嗬，炮樓里的鬼子出動啦！這邊一長溜，那邊還有長溜…海娃趕忙抓住小樹，使勁一扳，不費事兒便扳倒了。

原來這是一棵假樹，是用石頭支起的，龍門村的人都叫它“消息樹”。消息樹站在山頂上，村里的人看得見西山上的人看得見；只要消息樹一倒，大家馬上知道平

川里的鬼子進山了。果然，龍門村的鐘聲“當當當”地響了起來。人們趕著牲口，扛著糧食，挑著籮筐，背著包袱，捎著家具

都從村里跑到后山，跑進大山溝里。民兵們也拿著武器上山了，還抬著一門榆木炮。轉(zhuǎn)眼間，鐘聲停了，村里靜悄悄的，一個人也看不到了，都到山里藏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