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們吃飽了，咕嘎打著臭隔，又把剩下的熏肉在皮帶上。然后摸摸肚皮，到莊里睡覺去了。只有歪嘴黑狗還不去睡。他抹了抹油嘴，就對海說：“把羊趕到圈里去！”莊后有一個破羊圈。海娃把羊趕進圈里，用石塊抵住圈門。跟著又抱來一捆干草，鋪在圈門旁邊?！澳氵@是干嗎呀？”歪嘴黑狗說?！八X嘛！”海娃說，又蹲下去把草鋪平。“到莊里睡去！”海娃著急了。海娃說：“那一那誰照看羊呀？山里

狼可多哩！”“那，那一一”

歪嘴黑狗學著海娃的話，忽然生氣

起來，“你這免兔崽子，別跟老子?；^！嘿，還想跑哩？走！”他一把抓住海娃的脖子，就提到莊里去了。歪嘴黑狗把海娃抓進屋里，又把他摔到角落里。地上鋪滿了干草。鬼子們和黑狗子們，抱著槍，睡在干草上，把海娃擠在盡里頭。

不多會兒，鬼子們呼嚕嚕地睡著了。只有門邊的哨兵，還瞪著眼睛，坐在那里。

海娃睡不著。海娃傷心極了。海娃想：“說不定明天鬼子還要殺羊哩！夜里跑不掉，白天更難辦了。偏偏還

堵在墻角落里！哎呀，我的雞毛信呀！要是叫鬼子查出來，怎么得了啊？唉，海娃，海娃，你怎么搞的呀！怎么連一封信都不會送呀？…想呀想的，海娃張開眼睛，悄悄往門口看了一眼。月亮剛剛冒出山頭，照在門邊。是個下弦月吶。海

娃知道：下弦月出來的時候，就是下半夜了?？墒情T邊的哨兵，還是一動也不動地坐著，兩條腿八字叉開，擋住門口。

海娃又閉上眼睛，尖起耳朵聽著：隔院的鬼子，呼嚕打得山響。莊后牲口圈那邊，一個勁兒“哧嚓哧嚓”地

響著牲口在嚼干草哩！聽呀聽的，忽然一“哪一個！”街盡頭吼了一聲。乖乖，村邊還有放哨的哩！“喂牲口的！”另一個說。于是哨兵不吼叫了。海娃又聽到：有腳步聲走到牲口圈去。這真急死人呀！門口有哨兵，村邊有哨兵。怎能跑掉??？這時候，遠處傳來一陣子雞叫：“喔喔喔！

雞叫頭遍了！”過了一會兒，遠處又“喔喔喔！”第二陣雞叫。雞叫二遍了！等到雞叫三遍，天就亮啦！

海娃躺不住了。海娃忽然坐了起來。海娃坐了起來，就看見門口那個哨兵，身子歪在土墻上，腦袋吊到胸前，手里的槍卻橫在懷里。一哨兵正打瞌睡哩！海娃看看身邊，鬼子睡得很甜，就像羊臥地那樣，橫七豎八地擠滿一地，你的頭枕著他的大腿，他的大腿又壓住另一個的肚子。歪嘴黑狗的胳膊，卻橫在兩顆腦袋當中，剛剛把海娃擋住?？墒呛Ｍ拚酒饋砹?。海娃踮起左腳，用腳尖把歪嘴黑狗的胳膊輕輕撥開，騰出一小塊空地。于是，海娃把左腳站穩(wěn)，然后，又輕輕地踮起右腳，用腳尖把誰的大腿撥了撥，騰出一小塊落腳的地方。可是臨到邁第三步的時候，怎的也邁不過去了。小胡子直挺挺地叉巴著兩手兩腳，就在跟前，呼嚕嚕地正打鼾哩！海娃看看門外，天邊已經(jīng)發(fā)白；海娃看看小胡子，他的鼻孔老是張呀合的，一股勁兒打著呼嚕。海娃再也忍不住了。海娃彎下腰，用指頭在腳邊捏了一星泥土，跟著，海娃又把泥土捏得細細的，輕輕地小胡子忽然不打呼嚕了，他的鼻孔忽然不動了，他撒到那撮小胡子上。

忽然把鼻梁皺起來。皺呀皺的，就“啊啾！”美美地打了個噴嚏；接著又“啊啾！”打了個響響的噴嚏，打得他渾身都動起來了?！霸愀猓　焙Ｍ尴?，“這下子可把他鬧醒了！”可是小胡子沒有醒，他只是把手放到鼻子上，來回揉了兩下，然后翻了個身，又呼嚕嚕地睡死了。剛好給海娃讓出個落腳的窩兒。海娃松了一口氣，心頭好像卸掉了一塊大石頭，渾

身忽然輕快起來。海娃輕輕一跳，從小胡子的肚皮上跳過去，跟著又輕輕一跳，閃到大門旁邊。哨兵還是把頭垂到胸前，理都不理海娃一下。海娃自然也犯不著去理他。海娃悄悄地邁過他的大腿，邁出門去，閃到村邊的路上?！澳囊粋€？”街那頭的哨兵吼起來。“喂牲口的！”海娃說，聲音又粗又重，就像個大人說話那樣，連海娃自己都奇怪起來了：我哪來的這嗓子呀？真逗！哨兵只問了一聲，就不吭氣了。海娃大模大樣地走進牲口圈，好像他真的是個喂牲口的。自然，海娃沒有真?zhèn)€去喂牲口。他走進了牲口圈，便跳過一堵破土墻，跑到村外，繞到羊圈跟前。羊群見了海娃，便咩咩地叫起來，用冰涼的鼻子碰碰海娃的手，說不出的親熱一原來到了出圈的時候啦，羊群餓得待不住啦。

可是海娃顧不上羊群了。他只顧得抱住老綿羊，抱住那只“頭羊”，把它尾巴底下的雞毛信解了下來?！邦^羊”脖子上的銅鈴，“叮?！表懥藥紫?，怪凄涼的。唉，羊啊，羊?。∥椅桂B(yǎng)你們六年了，我守著你們

六年了！可是今天，咳，我顧不上你們啦！海娃心里一陣疼，就聽見雞叫三遍了。插在房頂?shù)娜毡咎柶?，剛才還是灰蒙蒙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顯出一塊圓疙瘩來了。

海娃把心一橫，把雞毛信裝到口袋里。海娃掐了掐褲子，撒開兩腿便跑，一口氣跑到莊后的山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