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傳來鐵蹄聲,蘇明澈的銀槍劈開石門時,正看見落落攥著刀疤劉腰間的鐵皮青蛙——那東西在火光下反射出幽藍冷光,像極了三十年前橋洞里凍僵的眼睛。
“把人押去縣衙地牢,”落落從時錦腰間摸出顆櫻桃塞進嘴里,甜汁混著假血在舌尖炸開,“我要親自審他……審完再叫蘇明澈給你演示一遍‘玄甲軍分筋錯骨手’,小錦你最愛看這個,對吧?”
時錦挑眉踢了踢刀疤劉膝彎,看他像堆爛泥般跪下:“姐姐這主意妙極了——不過在此之前……”她忽然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先把你最愛吃的糖蒸酥酪墊墊肚子?青黛那丫頭說你買的酥酪摔爛了,我特意去西市又搶了塊熱乎的?!?/p>
落落咬著酥酪笑出淚花,瞥見蘇明澈耳尖泛紅——他懷里還抱著件披風,正是今早她嫌熱扔在床頭的那件。
洞口的槐葉被夜風吹得沙沙響,混著時錦哼起的俚曲調子,竟比縣衙后衙的安神香還要讓人安心。
“走啦走啦,”時錦勾著她脖子往外晃,槍口在刀疤劉頭頂敲出脆響,“等辦完這票,本大帥帶你去醉仙樓喝冰鎮(zhèn)葡萄酒,讓蘇明澈那木頭疙瘩請客——他護心鏡下還藏著給你買的蜜餞呢,我昨兒摸過!”
身后傳來蘇明澈的悶咳聲,落落咬著酥酪抬頭看月亮,忽然覺得這五月的夜風都透著甜。
時錦腰間的櫻桃袋子晃啊晃,撞在她一品淑儀的金印上,發(fā)出細碎的響,像極了母親在葡萄架下?lián)u著的撥浪鼓——那是她小時候,每次害怕時都會聽見的聲音。
蘇爹將卷宗拍在石桌上,泛黃的紙頁間掉出枚銀鐲,內圈刻著"花顏"二字,正是蘇母從未離身的陪嫁。
"九三年臘月廿七,你在護城河橋洞拐賣女童。"
落落的指尖撫過銀鐲凹痕,那是母親被拖走時撞在石頭上留下的,"你以為燒了戶籍就能滅口?"
洞外忽起狂風,卷著槐花撲進刑具架,刑架上的鐵鏈與蘇明澈護心鏡的銀鎖相撞,發(fā)出清脆的"叮"聲——像是跨越十五年的回響。
時錦忽然吹了聲口哨,遠處傳來賣冰酪的銅鈴聲。
蘇母挎著竹籃走進洞時,正看見刀疤劉癱坐在地,而落落握著那枚鐵皮青蛙,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
老人腕間的銀鐲與女兒的金印相擦,發(fā)出細碎的響,像極了那年春夜,她在新生兒襁褓里摸到的,那枚帶血的銀鐲。
"娘,"落落將青蛙捏得變形,抬頭時眼眶通紅,卻在看見母親竹籃里的糖蒸酥酪時忽然笑了,"您猜怎么著?女兒給您報仇了。"
蘇母摸出塊帕子替她擦汗,帕角繡著的并蒂蓮浸著玫瑰膏香:"傻孩子,先吃塊酥酪墊墊肚子。你爹和明澈啊,怕是把城西翻了個底朝天..."
洞外,子時的月光正漫過亂葬崗。
蘇明澈替落落系好披風,指尖觸到她里襯的牡丹紋——那是母親用陪嫁的蜀錦邊角料繡的,說"當官的就得氣派"。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聲,梆子聲里混著時錦的笑罵:"走啦!本大帥請你們去醉仙樓吃荔枝膏水,管夠!"
落落挽著母親的臂彎走在最前頭,聽見身后蘇爹和蘇明澈的低語。
老人正將那柄銹刀遞給女婿,刀鞘上的"花顏"二字被月光擦得發(fā)亮:"找個匠人熔了,給落落打對鐲子吧。"
青驄馬在旁噴著鼻息,踏碎了滿地槐花,也踏碎了十五年前橋洞里那場未化的雪。
第二日卯時三刻,落落跟著時錦站在書院檐下。
“看好了,教蒙童先得鎮(zhèn)住場子。”時錦甩著馬尾辮大步跨進教室,突然一拍驚堂木:“今日先學‘天地玄黃’——哪個小崽子再往同窗硯臺里丟毛毛蟲,本大帥就把他吊去喂衙門口的石獅子!”
底下傳來憋笑,落落攥緊手中戒尺,學著師傅挑眉的模樣邁上講臺。
她剛翻開《千字文》,忽覺袖口被扯了扯,轉頭看見個扎羊角辮的女娃舉著糖糕:“先生,這是我阿娘新蒸的,比昨兒你偷塞給我的那塊還甜?!?/p>
窗外槐樹沙沙響,落落指尖摩挲著戒尺邊緣,想起昨夜母親在燈下往她書箱里塞桂花糖的模樣。
她清了清嗓子,到底沒繃住,從袖袋里摸出把蜜餞撒向課桌:“先識字,后吃糖。認不全‘宇宙洪荒’四個字的,可沒份兒?!?/p>
日光斜斜切過窗欞,將滿室童聲切成金色的碎片。
落落握著被小手焐熱的戒尺,忽然明白母親說的“氣派”,原是要像春日里的柳枝——看著柔軟,卻能在風里站得筆直。
明心學堂的銅鈴在晨霧里晃出細碎聲響時,時錦正蹲在藥房門口嗑瓜子。
老醫(yī)女舉著搗藥杵敲她后腦勺:“蹲成個蛤蟆樣,也不怕砸了醫(yī)館招牌?”
“您懂什么,”時錦吐著瓜子殼兒,指尖戳了戳廊下新掛的錦旗——不知哪個獵戶送的,繡著“妙手回春賽華佗”,偏偏“佗”字錯成了“駝”,“當年在書院我教錯個字,能讓夫子追著打三條街,如今在這兒寫錯藥名...嘖,病患能追著送蜜餞?!?/p>
落落抱著藥碾子從里間出來,額角沾著片曬干的紫蘇葉。
老醫(yī)女接過碾子轉手碾起了陳皮,碎末混著陽光撲簌簌落進青瓷碗:“今日教你認安胎藥。先記著,白術要選云林產的,紋路像初生嬰兒掌心——”
“打?。 睍r錦突然跳起來,瓜子殼兒撒了滿地,“她昨兒才給獵戶治完蛇毒,今兒就教安胎?老糊涂了?”
老醫(yī)女抄起搗藥杵作勢要打,卻在看見落落發(fā)間的草屑時,忽然放軟了聲調:“醫(yī)者路長,先學治急癥,再學調慢病。就像你當年在書院,不是先背《三字經(jīng)》,再讀《傷寒論》?”
檐角銅鈴又響,這回晃進來個抱著虎娃的農婦。
落落忙迎上去,袖間掉出本皺巴巴的《本草圖經(jīng)》——正是時錦從前藏在《論語》里的那本。老醫(yī)女掃了眼書頁間夾著的杏花標本,忽然笑出滿臉褶子:“去把‘花顏’刀從梁上取下來,那刀鞘用來壓藥材,比什么鎮(zhèn)紙都好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