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前最暗的時刻，學(xué)宮的圍墻外忽然響起輕微的腳步聲。

喬喬攥著剪刀貼在門后，聽見陳招弟的粗嗓門混著壓低的喘息："趙小柱你輕點！別碰響了狗盆！"劉阿滿的聲音帶著哭腔："快看她窗子里還亮著燈...不會已經(jīng)..."

話音未落，窗紙被輕輕戳破，一枚裹著草藥的紙團滾了進來。

展開時，薄荷與艾草的清香撲面而來，里面是趙小柱歪歪扭扭的字跡："我們在墻外等你。別害怕，今日帶你逃婚的，是三十八雙手。"

喬喬的眼淚大顆大顆落在紙上，暈開的墨痕像極了學(xué)宮藥圃里的蒲公英——

原來她不是獨自在黑暗里掙扎，那些被她藏在心底的羨慕，早已在同學(xué)們的注視下，長成了遮風(fēng)擋雨的羽翼。

她摸出藏在墻縫里的帕子，那是劉阿滿送的碎布拼縫帕，上面歪歪扭扭繡著"喬"字。

帕子底下壓著陳招弟偷塞的半塊玉佩，說"關(guān)鍵時刻能換倆錢"。

此刻這些帶著體溫的物件在掌心發(fā)燙，比任何良藥都更能治愈心口的瘀阻。

窗外傳來更夫打五更的梆子聲，喬喬深吸一口氣，將紫蘇種子緊緊攥在手心——這一次，她要讓這些種子，在自由的土地上，長成能庇佑更多人的藥草。

當(dāng)她推開柴房門時，看見學(xué)宮的同學(xué)們擠在墻外，陳招弟舉著偷來的火把，劉阿滿抱著她的藥箱，趙小柱腰間別著從廚房順來的菜刀。

三十八雙眼睛在夜色中發(fā)亮，像三十八顆星星，照亮了她通向黎明的路。

陳招弟一把將她拉進人群，往她手里塞了個熱乎的飯團："吃！吃飽了咱們?nèi)ピ覡€那狗屁喜堂！"

喬喬咬下第一口飯團時，嘗到了咸蛋黃的味道——那是只有過年才能吃到的美味。

眼淚混著飯團往下咽，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有力量。

劉阿滿舉著浸透辣椒水的帕子，朝著迎親的賓客亂揮："都讓開！官府查拐賣人口呢！"

男孩子們則抬著落落給的"肅靜"牌，像模像樣地往堂前一站，趙小柱還故意粗著嗓子喊："閑雜人等退避！"

她望向東方漸白的天空，掌心的紫蘇種子沙沙作響，忽然懂得：有些傷痕永遠(yuǎn)無法被原諒，但有些溫暖，足以讓破碎的靈魂重新生長。

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踐踏的野草。

當(dāng)三十八顆心連在一起時，她終于敢相信——自己值得被守護，值得在陽光下，種下屬于自己的春天。

落落帶著林清姝沖破人群時，正看見喬喬攥著剪刀抵住自己咽喉。

她腰間的驚堂木"啪"地拍在八仙桌上，震得紅棗花生蹦起三尺高："我看誰敢動我的學(xué)生！"

林醫(yī)女緊跟著掀開紅蓋頭，往喬喬嘴里塞了顆蜜丸："定心用的，含著別說話。"

那藥丸是昨夜她守著藥爐熬的，里面摻了喬喬最愛吃的桂花蜜。

屠戶的舅父擼著袖子沖過來，卻被陳招弟一腳踹翻在彩禮堆里。

女孩們手拉手筑起人墻，把喬喬護在中間，她們參差不齊的裙角在風(fēng)里飄，像一排生了根的蒲公英——

這是她們昨夜在學(xué)宮后墻立下的誓言："絕不讓任何一個姐妹，成為別人的買賣。"

張父抄起扁擔(dān)要打，卻被趙小柱抱住腿。

男孩子們喊著號子，把裝聘禮的木箱推得滿地亂滾，銅錢滾到喬喬腳邊時，她忽然想起落落教過的"五毒"——眼前這些揮舞著扁擔(dān)的親人，才是最毒的人心。

林清姝趁機奪下她手中的剪刀，指尖觸到她掌心的汗時，忽然想起喬喬曾在《醫(yī)案札記》里寫："愿天下無賣女之父母，如愿天下無含毒之藥材。"

落落的驚堂木尚未落下，張父的扁擔(dān)已帶著風(fēng)聲劈來。

她側(cè)身躲過，袖口翻卷間露出腕間的護腕——那是早年剿匪時受的傷，此刻卻比任何時候都滾燙。

"為人父母如此歹毒！"她抬腳踹翻供桌，紅燭跌進彩禮箱，引燃了半疊婚書。

火焰騰起時，她看見張母撲向賣身契的貪婪眼神，與當(dāng)年小草爹娘磕頭時的絕望，竟如鏡像。

"給我按住了！"衙役們應(yīng)聲而上，卻被落落揮手制止。

她解下腰間的皮質(zhì)刑杖，在掌心拍得"啪啪"響："今日不勞煩官法，我要替這姑娘討回十八年教養(yǎng)之恩。"

張父罵罵咧咧地?fù)鋪?，卻被她反手按在墻上，刑杖落下時帶起破風(fēng)之聲，結(jié)結(jié)實實抽在他后背："這一杖，為你逼女為妾！"

第二杖落在張母大腿上，驚得她懷里的銀元撒了一地："這一杖，為你視女如畜！"

刑杖起落間，喬喬聽見同學(xué)們的驚呼聲混著自己的心跳。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有人如此用力地、毫無保留地為她出頭。

落落的衣襟被燭火映得通紅，像團燒盡世間不公的野火，而她發(fā)間的銀簪子，正隨著動作晃出細(xì)碎的光，如同落在她死寂人生里的，第一顆星子。

五更天的細(xì)雨中，喬喬蜷縮在學(xué)宮醫(yī)女寮的床上，聞著枕邊散發(fā)的艾草香。

陳招弟坐在床沿，往她受傷的手腕上敷金瘡藥："痛就喊出來，咱們班的人，不興忍氣吞聲。"

劉阿滿抱著棉被擠進來，懷里還揣著暖爐："這是林醫(yī)女熬的紅糖姜茶，喝了去去寒氣。"

窗外傳來巡夜更夫的梆子聲，混著遠(yuǎn)處張府傳來的叫罵，卻都被關(guān)在雕花窗欞外，像場模糊的噩夢。

三個月后，喬喬在學(xué)宮的藥圃里種下第一株曼陀羅。

落落路過時，往她手里塞了塊芝麻糖："明日隨我去府衙，戶籍已經(jīng)改好了。

"糖紙在她指間發(fā)出清脆的響，她忽然想起被撕碎的賣身契，想起落落用刑杖劈開的那道光。

遠(yuǎn)處，男孩子們正在給新砌的藥柜刷漆，趙小柱哼著不成調(diào)的曲兒，跑調(diào)的《藥性歌括》里，竟透著前所未有的輕快。

秋試那日，喬喬握著落落送的狼毫筆，在考卷上寫下"醫(yī)者當(dāng)以仁心斷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