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去我另一個家——白鷺街那個,那里我奶奶住,沒有其他人,”藍尹對好友們說,“一定來?!?/p>
原來這周日是藍尹的生日,她打算過一個小型生日會——這對她來說簡直太棒了。她只請了伊晗茜、寧冷月、肖鶴依、韓九月和劉惜果這幾個朋友。
當然藍尹不是不想叫江子林、楚俊熹他們幾個死黨,只是母親不希望男生去家里打擾奶奶,藍尹也只好作罷——她是真不想回那個家,那個冰冷甚至讓她想逃的、所謂的“家”。
不知從何時起,學(xué)校宿舍已經(jīng)成了藍尹心中真正的家。
生日聚會很愉快,大家聊天、下棋,很是自在。藍尹過得非常輕松。
快要散場時,劉惜果悄悄給藍尹帶來了一個大八卦:“藍尹,告訴你一個八卦哦。程凌告訴我說,他喜歡你!還說,白宇墨也喜——歡——你——”她壓著嗓子說。
“天哪!不會吧?真是眼瞎了兩個人。”藍尹第一次聽完八卦后如此淡定,因為她正在和寧冷月下巫師棋(即國際象棋)。
白宇墨是藍尹的同班同學(xué),高一有和藍尹做過同桌,藍尹曾經(jīng)喜歡過他——那時的她不大記事,也基本忘了。為什么喜歡現(xiàn)在也不好說了,可能是長得好看,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吧。
而程凌是白宇墨的兄弟,兩人有時會互損,但他們的關(guān)系卻好到讓藍尹羨慕——不是因為藍尹沒朋友,而是羨慕那所謂的堅不可摧的“男生友誼”——劉惜果是程凌現(xiàn)任同桌,說出這種八卦也不奇怪。
聚會結(jié)束時已經(jīng)是深夜了,藍尹順理成章在奶奶家睡下。躺在從小睡到大的床上,藍尹回憶起了些往事,不由嘆了口氣,淚水在眼中打轉(zhuǎn)。還是曾經(jīng)的房間,可那親切的人卻早已不在了??s在被窩里,藍尹抹掉眼淚,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她打開手機,驚訝的發(fā)現(xiàn)就在“剛才”白宇墨發(fā)來了消息——現(xiàn)在已經(jīng)11點了誒!
冷風(fēng)在窗外呼呼的吹著,可藍尹卻顧不上冬夜的寒冷,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迫不及待地打開微信,白宇墨發(fā)來的消息引入眼簾:
“今天劉惜果是不是和你說了什么?”
藍尹目光頓住了,她漸漸回想起了劉惜果之前和她講的“重大八卦”。
風(fēng)呼呼地拍打著窗外的樹葉,過了許久藍尹才慢吞吞地打了一行字:“有說一些,怎么了?”
“她說了什么?!?/p>
白宇墨速度之快,讓藍尹吃驚不小。
“呃——她說我們班有人喜歡我……”
“誰?”
“程凌啊。”
冷風(fēng)擊打著窗玻璃,藍尹卻沒有絲毫睡意,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等待著白宇墨地回復(fù)。她突然緊張地意識到,自從高一下冊兩人不再是同桌開始,她就沒有再跟白宇墨講過任何一句話了。
“還有?”
白宇墨說話很直白通透,沒有任何暗示,這讓藍尹更緊張了。
“你問這個干嘛?”
藍尹盡量讓語氣顯得輕松、若無其事一點,可她內(nèi)心卻在狂飆臟話。白宇墨沒回答她的問題,繼續(xù)問:“還有?!?/p>
“必須說嘛?”
“必須必須必須!”白宇墨的回答讓藍尹很為難,最后她用僅有的勇氣打出一個字:
“你?!?/p>
寒冷滲透整個房間,可藍尹感覺不到,她被自己的直白震驚到了??磥砀现蹦械乃俣葘λ齺碚f確實有點困難。
“哦,好的,沒事了。”
藍尹翻了個白眼,找完茬就直接走人了?
她又發(fā)了一條消息:“反應(yīng)過來了,所以是真的嗎?”
“嗯?!?/p>
藍尹呼吸急促起來,只見又是一條消息。
“以后不會再說喜歡你的?!?/p>
沉默,藍尹不知該說什么,她真不好意思了。直男……她在心里嘀咕了一聲,關(guān)上手機,她想著白宇墨,很快便入睡了。
一夜無夢。
第二天傍晚吃晚飯時伊晗茜告訴藍尹的事讓她暫時忘了白宇墨。
“那個,阿尹……我跟你講一件事,”伊晗茜猶豫了一下說,“你別告訴別人——特別是楚俊熹,可以嗎?”
楚俊熹是伊晗茜的男朋友,還是藍尹撮合的。兩人互相表白然后同學(xué)們就慢慢知道了一切,現(xiàn)在12班的同學(xué)可非常喜歡磕他們倆的瓜,就連別班的同學(xué),也多多少少了解一點。
既然是楚俊熹不能知道的事那肯定是和男孩子有關(guān)的事,藍尹好奇得不得了,連忙點點頭答應(yīng)了。
“是這樣的,呃……武軒熔,呃……加了我微信?!币陵宪缤掏掏峦碌氐?。
仿佛石頭扔進水中,蕩起陣陣漣漪。藍尹古井無波般的黑眸突然復(fù)雜起來,他瞇了瞇眼睛:“他怎么加的?”
“我們在同一個聊天群里,然后他報了名字,說他是武軒熔,我想問他點八卦發(fā)了一個申請,就加了……”伊晗茜沒有發(fā)現(xiàn)藍尹的變化。
“原來如此。”
藍尹突然有點想看伊晗茜的聊天記錄,但這很難。因為云汐高中有規(guī)定不能帶手機和電子產(chǎn)品,最近又有考試沒法一起出去玩,所以藍尹的機會少得可憐。
“改天手機借我看看唄,”藍尹半打趣地說,“替楚俊熹監(jiān)督你?!?/p>
“好啊?!?/p>
“對了,你們都聊些啥?。俊?/p>
“我問他你真是海王嗎,他沒有回答。他反問我說我和楚俊熹是不是真在一起了……無語死了?!?/p>
“有親密的嗎?”
“呃——道晚安算親密嗎?”
“你怎么說的?!彼{尹柳眉輕輕簇起。
“就說:‘不聊了,我去睡覺了?!f:‘886’。”
“哦,那還好吧——拜拜啦?!?/p>
晚自習(xí)的鈴聲響了,藍尹邊說邊抱了一下伊晗茜,回班晚自習(xí)去了。她心里有點復(fù)雜,她對這事有點敏感。
886,886,886……
藍尹腦海中全是伊晗茜說的“886”,她心里有些異樣,她嘟起紅唇,像是生氣,又像是激動……到底是什么她也說不清——難道是因為伊晗茜加了武軒熔微信嗎?
他不是你的!藍尹心說。
是啊,他也不是阿茜的。藍尹心里立刻有一個尖銳的聲音譏諷地反駁。
他有權(quán)加阿茜!
那又怎么樣?
“閉嘴!”
藍尹尖叫地吼道,這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回到了教室——幸好教室這時剛好沒有人,她趕快坐回了位子上——要巧不巧,下一秒,江子林進來了。
“藍精靈是傻逼,”他夢囈般說,一邊拿起掃帚,“她是一個大傻逼,大傻逼?!?/p>
“雖然很押,但是打?。〗恿?,”藍尹打斷了他的獨白,“你坐不坐我后面?”藍尹很少和江子林計較,她從來把江子林當幼稚小朋友。其實藍尹一直美好地覺得不當冤家,死黨還是不錯的。
“那必須的?!苯恿职褧{尹身后的座位上一扔,剛好掉在了椅子上。
藍尹忽然感覺一股冷流從腳底一直蔓延到頭頂,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疲倦吞噬著她,全身都是冷的。世界仿佛就在那一刻拋棄了她。
“藍——精——靈——你又在做夢嗎?”江子林嘲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還是什么——夢游?”
藍尹沒有說話,她就像一只被雨淋得再也飛不起來的金絲雀,深深地陷在泥土里,羽毛不再有平日的光澤,無助又弱小。她仿佛在眼前看見一雙璀璨的眸子,那是她深愛的人嗎?還是這命中注定逃不出的劫難?亦或是救贖?
可他救得了那只金絲雀嗎?不可能吧?
“藍,尹,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哦!腦神經(jīng)斷了吧?”
藍尹如夢初醒,但她心卻像那金絲雀般絕望,她什么都沒有說,也什么都不想說,只是像在做慢動作一般將頭埋進手臂中,虛脫似的癱在桌上。
“你怎么了?”江子林的聲音隨即變得關(guān)切起來,但藍尹卻只聽見了話語中濃濃的挑釁和譏諷。
沉默過后,江子林不在理會藍尹,最后看了她一眼,開始掃地。
藍尹抬起頭,從包里抽出了一本活頁本,開始記錄:
2021.12.26 星期四 冷的
好冷啊,好難受啊,一股冷流穿透了我,好冷啊……我快崩潰了,為什么碰巧今天發(fā)作,我沒有帶藥……那個缺失了的東西叫做愛,好像是叫愛吧……?我好想要關(guān)愛啊,可它太炙熱了,我又受不了……
明知感情不可信,為什么還如此迷戀她?
我只是個迷戀紅塵情絲的凡人,不清新也不脫俗,為情所困,被情所傷。僅此一世,我那一敗涂地的堅持。
呼,好冷啊。天冷,心也冷。
……
“啊哈!藍尹在寫——日——記!”江子林的大吼聲打斷了藍尹的思路,他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一邊喊,一邊去搶日記。
“滾!”藍尹重重地把日記合上,“一天到晚煩不煩!別來我的極限上蹦迪?!彼难劾锇l(fā)起了漣漪,藍尹緊緊地抿著唇,整個人顫抖著,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沒讓淚流下來。要強的本性此刻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江子林被藍尹突如其來的情緒嚇到了,他有些驚慌:“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在無理取鬧,莫名其妙吧。藍尹心說,她悲哀地閉上眼,從包里拿出一個黑白色的東西,頭也不回地沖出教室。
“她瘋了吧?”江子林看著藍尹的背影,低聲抱怨著,轉(zhuǎn)身又想去拿藍尹的日記。
“你閉嘴!”肖鶴依收起了藍尹的日記,有些擔(dān)憂地望了望藍尹消失的方向——她應(yīng)該是去洗手間了。
此時的洗手間里,藍尹“砰”的一聲關(guān)上一個小隔間的門,門“吱呀”的哀嚎了一聲?!伴]嘴!”藍尹沒好氣地一拳打在門上。她的情緒無處發(fā)泄,堆積到現(xiàn)在也只能拿死物來讓自己清醒一點。
這一拳力道很足,藍尹那看上去就很柔嫩嬌貴的拳頭撞在了冰冷堅硬的門上——破皮了。
鉆心的痛從手指間傳來,白皙的皮膚間冒出殷紅的鮮血,可藍尹好像什么也沒感覺到。手流血了,可她的心更痛。她脫力似的靠在墻上,眼中的光也消失殆盡,空洞得倒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右眼的淚水率先流了出來,她委屈極了,腦子里一直都是江子林嘲諷的話語與狂笑聲,那聲音尖銳至極,一遍又一遍地折磨她的神經(jīng),她難以忍受。
為什么偏偏是今天發(fā)作呢,她忘帶藥了……
藍尹捂著頭,突然低頭看向那白皙皮膚下的紫色經(jīng)脈,表情在那一剎變得有些古怪——有殘忍的嗜血,也有瘋狂的沖動。她舉起手,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皮膚下一跳一跳的生命線。
藍尹嘴角勾起了一個弧度,那個弧度帶有嘲諷、冷漠與不屑的意味,淚水不停地從眼角流下。藍尹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用她右手修長的指甲刺向左手的手腕。
她有個嗜好就是把指甲留得又長又尖,有許多人都不解地問過,而她從沒認真回答,原因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藍尹發(fā)瘋了似的扣著、撓著、刺著自己的手腕,淚水也簌簌地滾落。她無力地跪坐在干凈的地板上,無助地望著那紅腫手腕下的微弱生命——為什么它這么頑強……
她扣著那個破皮的傷口,不怕痛地將指甲伸向傷口里面,扒拉著皮與肉,鮮血染紅了指甲,血滴落在地上,此時的畫面真有幾分殘忍。少女低垂著頭,她的心在滴血,很疼很疼……之前手好像麻木了,現(xiàn)在她才疼到呼吸不了。
藍尹喘息著,靠著巨疼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摸出那個黑白色的東西——她的手機。
藍尹平常是不違反校規(guī)的,不敢也不想,因為那會讓她丟了文藝部長的職位。但這次,她難得違反了一次校規(guī)——原因大概是規(guī)規(guī)矩矩久了,生活就變得索然無味了,偶爾也要一點違規(guī)或冒險讓生活快樂一點、驚險一點。
藍尹機械地打開手機點入微信,她恍惚了一下,不知不覺便點入了與白宇墨的聊天框。她遲疑了一下,然后發(fā)了一條消息:“你知道,為什么世界這么殘忍嗎?”
白宇墨在一分鐘之內(nèi)回了消息:“你猜啊?!?/p>
兩行清淚順著少女的臉頰流下,可她臉上卻浮現(xiàn)出一個笑——似是嘲諷世間苦難,似是無能為力。
“我真的好難受好崩潰好卑微,真是受不了了。”藍尹艱難地打了一行字,“好像有時就只有痛苦了,沒什么意義,也不值得。”她覺得白宇墨給她了一種無法言表的安全感,讓她無條件地想將內(nèi)心的話告訴他。
沉默——白宇墨沒有回消息。
藍尹的手還在顫抖,她用沾血的手指又打了一行字:“我真覺得好累啊,很想愛這世界,可又愛不下去了?!?/p>
終于,白宇墨回了:“一切都變了……”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那不是一句輕描淡寫的陳述,它很沉重,甚至帶有些驚訝。是啊,變了,一切都變了……藍尹無力地苦笑了一下,時間、事、物,都變了……就連那個笑容明媚如驕陽的少女也變了……
“變得……哲學(xué)了,你?!?/p>
一句淡淡的話,卻讓藍尹死寂的心隨之蘇醒了過來,好似睡意惺忪,緩緩恢復(fù)了些許生機。
“不覺得我變傻了嗎?!彼酀匦α诵Α?/p>
“你應(yīng)該想簡單點,不是嗎?
“別總覺得痛苦,總會有人成為你的快樂。就算現(xiàn)在沒有,以后也總會有的?!?/p>
藍尹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她的世界在那一刻被撞碎,一絲微弱的光擠了進來。八年了,這個世界已經(jīng)八年沒見過光了,藍尹感受到的是,久違地舒適。那數(shù)年里,她渴望的或許一直都只是世人的了解——可惜,她早忘了如何表達,她的骨子里被灌輸著那該死的教養(yǎng),那東西在她欲傾訴內(nèi)心苦衷時,將所有話硬生生的吞下。于是她漸漸忘了表達是什么樣的,也沒人試圖去理解她所表達的東西。
她飾演多重角色,面對不同的人她要帶不同的面具,她恨極了不停換著面具的生活,她不想活得太累,可身后卻好像有一把刀逼著她繼續(xù)拼命地、不要命地走。這八年里,從來,從來沒有人了解過她。
出了洗手間,藍尹忽然覺得天空蔚藍極了,清風(fēng)微微拂過,世界好像……也再次愛了她……
天空是自由的,天空中的云是自由的;風(fēng)是自由的,風(fēng)中的人此刻也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