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沒有人會說李蓮花的身子弱,因為那個時候,他是江湖上最厲害的劍客——李相夷。
李相夷的劍是江湖中最快的劍,他十五歲戰(zhàn)勝血獄天魔,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十七歲建立四顧門,二十歲便問鼎武林盟主,結(jié)束武林混戰(zhàn),一時成為傳奇。
有人以他為中原武林的希望,但更多人以戰(zhàn)勝他為念,其中包括魔教金鴛盟盟主笛飛聲,他不惜加害李相夷的師兄單孤刀,引得李相夷與之一戰(zhàn)。
李相夷我?guī)熜謫喂碌兜氖w在哪里?
笛飛聲你這個人最大的弱點,就是喜歡當(dāng)英雄。
笛飛聲一個劍客,不該有弱點。
那一夜,昏天暗地,血流成河。
李相夷與笛飛聲齊齊跌落東海,從此杳無音信。幾乎大多數(shù)人認(rèn)為李相夷已喪命于此,唯有少數(shù)知情人和赤誠者堅信他還活著。
他也確實還活著。
潮水涌上沙灘,吞沒了礁石,卻也將李相夷帶了回來。
他在晨曦中醒來,淡淡的光落在他的傷處,隱約有些許破落。他獨自一人,拖著病體走向四顧門。
沿途,是殘桓斷壁,滿目的瘡痍,毫無生氣的哀嚎凌亂地沖擊著李相夷。
“這不是神仙打架,我們百姓遭殃嘛?!?/p>
“呸,什么神仙。那些個江湖人,什么門,什么盟的,整天爭來搶去,除了禍害人,還會什么呀?”
冷去的血,凝結(jié)的毒,此刻的傷懷與自責(zé),誰人知?
無人知,無人知——
李相夷艱難地回到四顧門,卻見到遍地傷者和意圖“各奔前程”的各位。
沒有人去尋那生死未卜的門主,而是在這里輕飄飄一句歸責(zé):
“四顧門死傷大半,因為誰?如果不是門主爭強(qiáng)好勝,一意孤行,我們怎么會中了金鴛盟的奸計?怎么會損失這么多弟兄?”
白江鶴當(dāng)初我說給二門主報仇的時候,你們可是有一個算一個,一起齊聲高喊的。
白江鶴怎么這會兒全都怪在門主身上?
劉如京誰敢踏出這個門,我就殺誰?
氣氛焦灼,誰也不服誰,就在這時,肖紫衿站了出來,制止了眾人的爭吵??伤此凭又姓{(diào)和,實則早已有了立場:
肖紫衿四顧門今日局面,雖是李相夷自負(fù)之舉造成,但他定不愿看到你們在此相爭。
肖紫衿如今相夷已去,四顧門損失慘重,若終因意見不合分崩離析,倒不如今日…
肖紫衿就將四顧門散了,大家各自離去。
喬婉娩你要解散四顧門?
肖紫衿兩位門主沒了,人心也散了,又何必苦苦支撐呢?
肖紫衿再說,你不是也不喜歡這里嗎?
心疼、不舍、自責(zé)、愧疚,鋪天蓋地的情緒席卷了李相夷的思緒,他倉惶離去,可卻發(fā)現(xiàn),沒有歸處——
眾叛親離,一無所有,隕落神壇的李相夷啊,何處是吾鄉(xiāng)?
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李相夷落寞離去,強(qiáng)撐著身軀回到醒來時的沙灘處,他望著陽光下的大海,蒼茫天地間,容不下一個他。
倒下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線上。
所幸,赤誠之人會遇到另一個赤誠之人,無了大師沿著海岸線一直尋找著李相夷,終于在這一日,他救回了身中劇毒的李門主。
李相夷全身經(jīng)脈寸斷,碧茶之毒也已經(jīng)蔓延全身,若非他有絕世無二的內(nèi)功心法——揚州慢護(hù)住心脈一絲生氣,只怕無了大師也是回天乏術(shù)、無能為力。
游歷至此的武祥允被友人無了大師“抓來”解毒,只可惜碧茶之毒天下無雙,無藥可解。梵術(shù)續(xù)經(jīng)接脈,卻擋不住散去的內(nèi)力,李相夷這一身絕世功夫,只勉強(qiáng)留下了一成。
無了大師的梵術(shù),武祥允的數(shù)道金針,李相夷受盡苦楚后的最終,是毒素依舊,身形面貌大變,故人相見也難識。
天之驕子,一朝跌落神壇,可他很坦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李相夷李相夷已不是李相夷。
李相夷這是命數(shù)。
無了大師勸說李相夷盡快回四顧門中,著門下和江湖好友尋求救治之法,否則恐年壽難永;而武祥允則誘哄著讓李相夷隨他一起去山谷中療治,共同研制解藥。
可惜,李相夷誰都沒有答應(yīng)。
那“勉強(qiáng)支撐十年”的勸誡之語,只換來他的一句:
李相夷從閻王爺那里討回十年命數(shù),不虧。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fēng)無力百花殘。
“世間再無李相夷?!?/p>
無了大師的眼眶隱約有幾分紅,撥弄佛珠的手也微微可見顫抖,他驀然起身,惋惜不已地說道:
無了大師李門主,你年紀(jì)輕輕,卻如此放任身殞,豈不可惜啊?
友人的嘆息,天之驕子的跌落,讓武祥允也生出幾分傷懷來,他攔住李相夷的去路,語重心長地勸說道:
武祥允況且那碧茶之毒已存入你肺腑之中,必會時時折磨你。
武祥允萬一哪一天強(qiáng)壓不住再次入腦,你恐將為幻覺所困。
武祥允最終…
李相夷最終成為一個瘋子。
李相夷瘋著死很好啊。
李相夷無知無覺,也無甚可惜。
毫無波瀾的語氣,李相夷的面容太過平靜,讓人忍不住想落淚。無了大師深深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道:
#無了大師老衲不知李門主心中想要避什么,如此決絕要去?
閃回的記憶,熟悉又陌生的一張張臉,李相夷一言不發(fā),只靜靜地看著墻上的禪語:
“一念心清凈,蓮花處處開?!?/p>
半晌,李相夷淡淡一笑,毫無血色的嘴唇輕描淡寫地說道:
李相夷和尚,你這個禪語,好得很。
李相夷了悟了。
迷霧散去,再轉(zhuǎn)身時,悵然若失。
“李相夷已葬身東海?!?/p>
“從此這世上只有李蓮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