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那些話阮惜文都沒有怎么放在心上,但是莊語琴說的最后一句話她確實聽進了心中。
莊語琴所言句句屬實。當年自己的雙腿被殘忍打斷,作為丈夫的莊仕洋非但未曾過問,甚至故意派人隱瞞消息,阻撓她接受妥善醫(yī)治。這些年,她于痛苦與絕望中煎熬度日,而他卻始終冷眼旁觀。如此薄情之人,又怎配要求她恪守禮法?這樁婚約,不該以和離收場,她要休夫,堂堂正正地將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驅出她的生命。
更何況按照莊仕洋的性子,若是讓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來,當初因為女兒莊仕洋打斷了她的雙腿,如今興許會想辦法要了她與宇文長安的命。
“語琴說的沒錯,陳嬤嬤叫上往日伺候的幾個大丫鬟,讓她們簡單收拾一番,將東西帶好,我要去宇文府?!?/p>
阮惜文沒有進入莊府,而是留在了院外,陳嬤嬤親自面見莊仕洋轉達了阮惜文的意思。
莊仕洋聽聞消息后,心中滿是不服與不甘。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門口,企圖親自迎接阮惜文入府,可阮惜文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宇文長安就站在阮惜文身旁,如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有他在,即便莊仕洋心存強硬念頭,想要強行帶走阮惜文,也是難以得逞。
莊仕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阮惜文隨著宇文長安離去,心中翻涌卻無可奈何?;氐礁泻?,他強壓下情緒,只是淡淡地吩咐下人:“夫人身體不適,近日在外靜養(yǎng),莫要打擾?!痹捯綦m平靜,卻掩不住一抹深藏的黯然。
周如音自然得知了這個消息,她的心中同樣是五味雜陳,她以往敵視阮惜文,只因為他們有同一個夫君,為了男人,為了權力地位不得不爭。如今莊家后宅便只有她一個姨娘,她倒是覺得有些無趣了。
宇文長安與莊仕洋相比,確實如同暗夜星辰般閃耀,是一個難得的良人。阮惜文這一生太過固執(zhí),卻不想在這緊要關頭,竟做出了一個無比正確的抉擇。周如音不免替她感覺到欣慰。
莊語琴亦未曾隱瞞,徑直將譚大人之言轉告周如音。周如音聞罷,仿若被雷擊中,僵立原地不動。她雖早知莊仕洋心性狠辣,卻未曾料到其竟至斯般無情無義。
這樣的人若是有朝一日發(fā)起瘋來,一定會六親不認的。
“你這個父親行事也太狠了一些。若有朝一日,咱們與他對立而行,我想他不會輕易放過你我的。我跟你父親成婚這么多年,你父親最不喜歡的就是背叛,我怕宇文大人與主母都不一定會有防備?!?/p>
“我已經(jīng)讓母親去宇文府躲避了。父親就算是手再長也管不到別人家吧?!?/p>
周如音輕輕點了點頭,一抹復雜的感慨悄然爬上心頭。想起從前,她與阮惜文明爭暗斗,日日絞盡腦汁、費盡心機,卻始終未能撼動自己的姨娘身份半分。那時的她,拼得筋疲力盡,可如今一切截然不同,這突兀的變化,讓她心底泛起陣陣難以言說的滋味。
不過如今的情況說到底對于她還是有利的,畢竟阮惜文離開了,府上的管家大權都會落在她的手上。
“琴兒啊,既然阮氏決意離開莊家,往后你便與她少些往來罷,免得令你父親心生不悅。至于齊王一事,不是你已讓段真人借八字之理推給了莊寒雁嗎?我看你也無需再費心機了。莊寒雁縱使擺脫了‘赤腳鬼’的名頭,可有這樣一位母親在,她又能嫁入什么高門顯貴之家呢?倒不如順水推舟,將她許配給齊王。若是莊寒雁成了齊王妃,于你而言,于莊家而言,豈非皆大歡喜、百利而無一害?”
周如音心知肚明,齊王絕非善類,若將自家女兒許配給他,那便是推女兒入火坑,她自是萬般不愿??扇羰莿e人的女兒呢?她心中便沒了那許多抵觸。莊寒雁自幼便被送往儋州,那些年里,什么苦楚不曾嘗過?說不定,這樁婚事于她而言,反倒是一條不錯的出路呢?
“姨娘,這件事上我心意已決,你就別再說了。莊寒雁畢竟是我的妹妹,當初你做的那些事情已經(jīng)夠對不起她了,如今我確實是想利用她擺脫掉婚事,但是我也真不想看著她再一次受苦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能幫忙還是盡自己的一份力量吧。”
周如音深知勸不動這個倔強的女兒,語氣里滿是無奈:“你想要做什么,我自然是攔不住的。只是你要記住,你不是那普渡眾生的觀世音菩薩,這世間有太多苦難,憑你一己之力,根本無法全部承擔。若一味心存圣母之念,到頭來受傷的只會是自己。唯有語山和語遲,才是咱們真正的家人,是我們可以相互依靠的港灣?!?/p>
莊語琴寬慰著周如音:“放心吧,姨娘,接下來要怎么做,我心中有數(shù)。”
不到兩日的工夫,莊寒雁便從儋州回到了京城。
“姨娘,三小姐已經(jīng)進城了,很快便要回府了?!?/p>
門外的丫鬟傳過信來,周姨娘不免愣了愣神,都說三小姐快回來了,沒想到這個時候便回來了。
莊仕洋此刻并不在府上,阮惜文也不在府上,她是莊家的管家之人,自然由她來接迎。
“派人去告訴老夫人三小姐回來了,順帶著叫上語琴與語山,一同去院外迎接?!?/p>
莊語琴姐妹二人得到了消息很快趕到了門外,周如音早已經(jīng)在門外候著了。
莊語山唇角微微抿起,語氣里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抗拒:“姨娘,三妹妹當真回來了?您也知道,她可是那傳說中赤腳鬼的轉世啊……誰沾上她,誰便要招惹無盡災禍。依我之見,咱們還是早早與她劃清界限為妙。更何況,夫人如今并不在府中,她理應徑直前往宇文府尋她生母才對,怎會跑到這里來攪擾我們?”
周如音輕輕瞥了莊語山一眼,心中暗自思忖,這般話又是誰在她耳邊挑唆的?她忽然有些懊悔,覺得自己平日里對語山太過嬌寵,才讓她養(yǎng)成了如今這般任性妄為的性格。她語氣微沉,緩緩開口:“是誰在你面前嚼舌根?這種閑言碎語,以后不許再提。三小姐到底是你的妹妹,且不論其他,她如今既已受到齊王青睞,更該謹言慎行才對?!?/p>
提及齊王,周如音又側了身子望了一眼莊語琴,她不知道莊語琴要如何將事情收場。不過她這一舉動也是在提醒莊語琴,讓她慎重行事。
莊語山有些不耐煩的答應了下來:“我知道了姨娘?!?/p>
隨著莊府的馬車從遠處越走越近,最終聽到了莊府門外,莊府的丫鬟行了禮說道:“姨娘,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回來了?!?/p>
莊寒雁在小丫鬟的攙扶下從馬車中走了出來。
雖年僅十二,莊寒雁卻已出落得容貌昳麗,較之當年的阮惜文亦不遑多讓,甚至更勝一籌。她久居儋州鄉(xiāng)下,可一舉一動間,偏偏自帶一股清雅的書卷氣,絲毫不見鄉(xiāng)野粗陋之態(tài),令人不禁暗自稱奇。
莊語山自然是感覺到了一陣危機,平白多了一個比自己還要美麗的妹妹,而且還是嫡女,讓她心中有那么一絲不快。
周如音無暇顧及莊語山的情緒,徑直來到莊寒雁身旁,溫婉地介紹道:“三小姐,你回來了。我是莊府的姨娘,姓周,你可以喚我周姨娘。這兩位分別是你的大姐莊語琴和二姐莊語山?!?/p>
周姨娘領著莊寒雁走進了院子中,將莊寒雁帶到了提前替她準備好的房間之中。
周如音本打算將莊寒雁領去見老夫人,畢竟孫女離家十二載,如今歸府,按禮數(shù)自當先行拜見祖母才妥。然而,老夫人的回應卻來得干脆而冷淡,只推說身子不豫,今日還需靜養(yǎng),便將此事輕輕擱置了下去。
周如音對于莊老夫人的性子十分清楚,什么都不想理會,就想著安安穩(wěn)穩(wěn)過自己的日子,自然是不愿意見到莊寒雁的。
“寒雁,你母親因身體欠安,眼下正在外頭靜養(yǎng)。從今往后,你便住在這院子里罷。若是有什么需求,只管同姨娘講,莫要客氣。不論遇到什么難處,姨娘都會盡力幫你解決?!?/p>
莊寒雁面對周如音的示好,表現(xiàn)得波瀾不驚。她只是淡然道謝,既沒有追問祖母不肯見她的緣由,也未曾鬧著要見自己的母親。道過謝后,她便默默轉身,徑直回到了房間之中。
莊語山瞧著莊寒雁冷漠的樣子便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她這是什么意思嗎?我們好不容易將她請了回來,她卻這般冷漠,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莊家欠她的呢?”
周如音擺了擺手示意莊語山不要再繼續(xù)說下去了。
“說夠了沒有?若是說夠了便回去給我讀書去?在這兒扯口舌之爭有什么意思?她是你三妹妹,是莊家的女兒你永遠也改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