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朝的心跳莫名錯了一個頻率。
“還,還好,”她漸漸回神,掩拭性地用手梳了梳胸前的發(fā),輕咳一聲。她說:“方才那姑娘明顯是對你有意,你縱使要拒絕,也該溫柔委婉些?!?/p>
“是嗎? ”無雙歪歪頭,”沒感覺,只覺得她擋了路,挺煩人的?!?/p>
好吧,無雙壓根沒想那么多。林朝朝見他一臉單純不知人事,不明白他是怎么能在當初對自己一見鐘情的。
她問:“你現(xiàn)在人事未知,于男女之事上這樣一竅不通,當初是怎么覺得自己是喜歡,我的?”
這其實是她憋了老久的疑問,她十七歲的時候也心動過,但不過是激素作祟,當不得真。
“嗯,這個…… ”無雙很認真地低眉想了想,說:“我說不太清,我只知道我會很想你。從第一次見面就很想,想你和我說的話,想你的樣子,想你會在干什么,想你什么時候會來見我 ?!彼B說了好幾個“想你”
目光灼灼地盯著林朝朝:“但光想根本沒用,你不與因為我想你就出現(xiàn),師父說這個世間能夠最長長久久在一起的只有夫妻,所以我想要娶你,和你長長久久地在一起,這樣我就可以不用想你了?!?/p>
他說地真誠又直白,目光水一樣的清澈又有火一樣的熱烈。林朝朝竟有些不敢正對他的眼睛,只能敗陣似地錯開視線。
她是不太信的,十六七歲的小少年總是會把愛恨情仇擴大無數(shù)倍。無雙太鋒芒,太銳利,他的喜歡太有棱角,要么刺傷自己,要么刺傷別人。
林朝朝卑劣的不想回應。
“人總是會把乍見之歡誤以為是一生摯愛,初見時心花無涯的驚艷往往經(jīng)不住世事磋磨,“林朝朝攥住自己的衣袖,心里有些五味雜陳。
“你這個年紀極易將一點微未的心動放大無數(shù)倍,以為邂逅了愛情,可是乍見之歡褪去后往往……”
“林朝朝?!?/p>
無雙突然叫了林朝朝的全名,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
林朝朝心底一顫,愣愣地抬頭回望。
他搖頭,“不是乍見之歡。”說地斬釘截鐵,“沒有哪種乍見之歡能讓我念念不忘如斯。我喜歡你,我的心和我的劍都在告訴我,它們很喜歡你,”他微湊近,語氣中帶了十足十的認真和堅定:“是劍客對劍的喜歡。從前我心里是練劍、無雙城還有師父的期望,我以為這些就是我的道。但自遇見你,我就覺得我的道應該還有些什么,”他仿佛將自己所有的心事都剖析出來,卻只挖出其中最閃亮的一部分捧到林朝朝面前。
他一字一句,宛如在作此生最重要的承諾,他說:
“你就是我的道?!?/p>
…………
你就是我的道。
這幾個字在林朝朝腦海中縈繞盤旋,像孫悟空的緊緊箍咒炸開顱頂上的劇痛。
“怦——怦——”
她恍惚間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胸腔中顫跳,震耳欲聾,卻又靜謐無聲。
你聽見過風吹花開、雨落冰川、綠草鉆土而出的聲音嗎?好像荒蕪的山谷驟然刮進無休天止的大風;宏偉的宮殿飛進千萬只翠鳥,巍峨佛堂前的那些只蜘蛛虔誠禮拜。林朝朝呆呆的看著眼前人,她在無雙的瞳孔中,茫茫看見一場飛雪連天。
是,心動嗎?為何我的心中仿佛有梵鐘敲響?悠長綿延的佛語鞭撻著狂跳的心臟,鮮血淋漓,卻落地無聲。
不知多久,仿佛天地洪荒重啟,又仿佛只是智者的一個彈指。林朝朝收回視線,胸口的震意卻不見絲毫消退,她按了按心口,笑道:“古圣人有言:“朝聞道,夕死可矣。若我真應了你,讓你聞了道,你莫不是連死也甘愿了?”
“這個……”無雙撐著頭思考了一瞬,道:“聞道乃人間大善之事,若能得道,自然九死不悔?!彼脑挓o比清晰地落在心頭,像雷電劈天一樣的裂開林朝朝剛剛平靜下來的心臟。
九死不悔。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雖九死其猶未悔……
“若道不存,則人存無義。我唯愿道與人永存不滅。求道之心不改,只是等著,”他一只手漫無規(guī)律地敲打案桌,緩緩補上:“心誠則靈。”
分明是旖旎的情話,在他嘴里卻仿佛清談般莊重。林朝朝見他已然長開些的眉眼鋒銳如刀,卻在看她時斂去了所有凌利。像姿意放縱的少年郎虔誠地叩首佛前,口中念念有詞:“心城則靈 ,心誠則靈……”
恍如遇一場聊齋艷事,見一場花開成海。
林朝朝再也安撫不住胸口的的心跳,只能由它,一發(fā)不可收拾。
暖雨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
或許是怦然心動,林朝朝愣愣地盯著無雙,耳輪周旋環(huán)繞:“你就是我道”、“一輩子在一起 ”、“心誠則靈”………
心房詰問似地顫跳,肌肉似乎在骨上嚙嚼,使我狂跳不安。
良久,直到小少年被她盯的臉上暈紅,他用手在林朝朝眼前晃了晃。
“姐姐?!彼麤]說什么吧,怎么呆成這樣了?
如同上好微墨與硯臺的喁喁細語,但林朝朝聽到了,她緩緩移開盯著無雙的眼,靈臺深處的飛雪漫漫飄舞。
實在是沒出息,被一個十幾歲的小男孩說得這樣,心亂如麻,。
心動是一個人的地震,崩塌的高樓,漫天的灰白,縱使心口寸寸開裂也無人知曉。
“嗯?!绷殖瘬尉o了手心,不知怎么回應無雙,她突然擎起桌上酒杯灌了一大口,微綿的清酒味柔而雋遠,極宜細酌慢品,但林朝朝卻一口氣灌了三大杯,全無品的意想。
無雙城照顧林朝朝特意準備的甜酒,味微甜且不易醉,無雙便沒攔著她喝,甚至還給自己了一杯。酒入喉而生甜,無雙權把它當飲料。
七杯下肚,林朝朝只覺胸口像堵了一團棉花,身旁少年的眼神炙熱灼人。也不知是酒熱心肺還是他眼中綿延的烈火,讓林朝朝渾身發(fā)燙。
不該如此的,他還小,只不過年少輕狂誤把時驚艷當成長情不衰。一樣相逢,后事往往不如人意,她是活了兩輩子的人,怎能欺他年少,貿然給他念想?
林朝朝踉蹌著從席間站起,神色微醺,臉上微微帶著酒暈的粉。
她被子姜扶著,對抬眼看她的無雙說:“我出去透口氣。”見無雙也作勢要站起來,她忙說:“你別跟過來?!彼枰粋€人靜靜。
少年與愛情不老,少年求道之心不改,少年求愛之旅不悔。
晚風輕寒,林下漏月,疏如殘雪。
“姐姐。”墻頭上翻進一個背著劍匣的少年,他利落地跳下墻,拍拍手,徑直奔向院中獨坐沉思的姑娘。
“你來了?!绷殖淹焓崃藗€相對簡單的百合髻。她的心事長久的留在白日天雙那番話上,難以自拔。此刻見他來心中自有些復雜。
佛手色窄袍短打,只是衣襟處多了繡紋,手腕處多了護甲。天雙身后提著一大捧掛滿橙黃橘子的樹枝。
他把它拖到林朝朝身前。
像小孩子的分享,他不無自豪地說:“吶,給你的。我剛去果園里摘的,這一枝掛的果子最大最多。”無雙的衣角處還有夜露沾濕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