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就這樣把歲歲圈在懷里睡下,歲歲暖暖的身體緊緊貼著她,她心中全是幸福甜蜜??墒怯行r候,上天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李月一般不會在睡下后突然驚醒,她這個人入睡較難但是睡著后會睡的比較沉。但是今夜,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在半夜睜開眼。她們住的是一個混合病房,平時就很吵,這個時候是半夜才沒有了什么聲音。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會突然醒過來,但是她迷迷糊糊間下意識摸了摸歲歲想要檢查他是否蓋好被子。
冰涼的觸感讓她突然清醒過來。歲歲的身體是冰冷的,李月突然大叫了一聲,病房里的人被她吵醒,大家把燈開亮,有人正準備出聲斥責,但是李月突然又尖叫了一聲。
微白的燈光下,歲歲的臉變得蒼白還伴隨著灰青,他的唇甚至是僵紫色。李月像瘋了一樣伸手狂按床頭的呼叫鈴,邊叫邊喊:“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她已經(jīng)顧不得在這樣安靜的夜晚大喊是否會影響沉睡的其他人,而原本想要斥責她在半夜狂叫的人看見她的孩子出事了,也閉上了嘴。
很快病房門口就傳來許多急匆匆的腳步聲,值班醫(yī)生和護士們?nèi)硷L風火火地沖進了病房。他們來到歲歲床邊,看見小孩子已經(jīng)僵硬的身體,就知道已經(jīng)晚了。李月膽戰(zhàn)心驚地盯著醫(yī)生,她的身體緊緊繃著。那個醫(yī)生用聽診器想要聽歲歲的心跳,但是摸索了半天一無所獲,他害怕自己誤診,連忙換了旁邊的幾個護士再聽幾遍,卻仍然沒有聽見孩子的心跳。他們猶豫著摸摸孩子的身體,目前還有些溫度,但很明顯已經(jīng)低于正常人的體溫了。
那個醫(yī)生只好遺憾的搖搖頭,很抱歉地對李月說:“很抱歉,孩子已經(jīng),死亡了。初步判斷應(yīng)該是疾病復(fù)發(fā),心脈血管感染加重...”
李月什么都沒有聽見,從看見醫(yī)生搖頭開始,她就已經(jīng)完全聽不見外界的聲音,腦海中一片空白,就只能迷迷糊糊看見醫(yī)生的嘴張張合合似乎是在說些什么。醫(yī)生看她呆若木雞的樣子,比較擔心她的精神狀況,正準備嘗試著安慰她,李月突然跳下床大叫起來,她抱著孩子試圖跪下懇求醫(yī)生,她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幾個護士手忙腳亂地扶著她,她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掙開她們顫顫巍巍地跪趴在地上請求醫(yī)生救救她的孩子。她肝腸寸斷地緊緊抱著孩子哭喊,聲音都是顫抖的:“我的歲歲,我的孩子,救救...誰來救救我的歲歲,我的孩子...”病房里的所有人看到她瘋癲的樣子,都唉聲嘆氣起來,寂靜的病房里只有李月痛苦的哭喊,這個寧靜的夜,甚至已經(jīng)沒有人再忍心讓她不要打擾別人睡覺,無論是醫(yī)生護士,還是病房里的病友,他們都知道這兩個女孩有多盡心盡力照顧這個孩子,哪怕說這個孩子是她們的命都不為過。
李月哭著喊著,她無法接受前幾個小時還在跟她一起做游戲,斷斷續(xù)續(xù)地用軟糯的聲音喊她說:“媽媽,愛,愛媽媽?!钡臍q歲,甚至躺在床上裹著被子,但是等感受到她的體溫后又迷迷糊糊拱進她懷里換個姿勢繼續(xù)酣睡的寶貝,現(xiàn)在就冰冰涼涼地躺在她懷里,那串銀鈴般的笑聲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充滿依賴的歡呼和軟糯糯的喊媽媽的聲音就這樣消失殆盡。
剛開始李月嘶吼著求別人救救她的歲歲,但很快她的嗓子就已經(jīng)不能再發(fā)出任何聲音,所以她只能抱著歲歲愣愣地坐在床上,默默地流淚,直到后來眼睛發(fā)腫到任何淚水都無法再落下。也有人來安慰過她,他們說生死有命,讓她想開一些,有些人以為歲歲是她生的孩子,所以就安慰她還會再有孩子的,她心中很是感謝,可是沉重的軀體卻無法做出任何反應(yīng),甚至他們說的話也只是從她耳朵里很快流進又很快流出,她一句都聽不懂。
陳年來到醫(yī)院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李月抱著歲歲呆呆地坐在床上,她甚至沒有注意到陳年的到來。病房里的人看到陳年進來,都以為她已經(jīng)知曉這件讓人傷心的事了,就語重心長地安慰她放寬心,他們都出去了,想給兩人騰出個空間。陳年被他們弄得一頭霧水,她更擔心李月不對勁的狀態(tài),但還是感謝地對他們點點頭。
她輕輕走近李月,喊了她一聲。李月像才反應(yīng)過來一樣,她抬頭看見陳年,那一瞬間紅腫的雙眼竟然突然流下眼淚,她的臉上呈現(xiàn)出極度扭曲的痛苦表情,發(fā)不出聲音的喉嚨嗚嗚地哽咽著。陳年頭一次看見她那么崩潰的表情,好像每一個毛孔都被痛苦包圍。她的眼淚也流下來,一個不好的猜想浮現(xiàn)在她腦海。
陳年低頭一看,果然看見了歲歲早已僵硬的身體,她震驚得無以復(fù)加,不能接受地后退了一步,眼淚也像開了閘的水流一樣不斷涌現(xiàn)出來。她的弟弟,她在這個世界上親近的唯一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人,就這樣離開了。雖然她本身不喜歡小孩,但從擔負起養(yǎng)育親生弟弟開始,她為這個小家伙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心甘情愿的,歲歲因為病痛折磨而難受時,她也是真心實意地心疼他。或許她沒有像李月那樣那么寵小家伙,似乎他的每一個要求李月都會竭盡全力去做到,但她心中也很愛歲歲,她是把歲歲當孩子疼的,前幾年她一個人帶歲歲時也幾乎付出了一切,甚至在他生病時不眠不休照顧他。小家伙被李月寵慣了,放到床上睡不著,偏要被抱在懷里哄著睡,在寒冷的深夜里,陳年怕孩子著涼不敢?guī)Ш⒆映鲩T,就這樣抱著他在屋里轉(zhuǎn)圈圈哄她睡覺,好幾次自己困得不行或是手酸了,但只要歲歲沒睡著,她都會心甘情愿地抱著他邊轉(zhuǎn)邊哄他睡覺。在她心中,李月和歲歲都很重要。
現(xiàn)在怎么辦?歲歲離開她們了。
陳年抹了把淚水,她呆呆地站了幾分鐘,打起精神辦理了出院手續(xù),醫(yī)院不是長久住下的地方,況且歲歲的尸體還要處理,需要醫(yī)院給孩子辦理相關(guān)的死亡手續(xù)并且要主治醫(yī)生簽字證明后,她們才可以把歲歲帶回家。這一套手續(xù)辦下來已經(jīng)是兩天后了,陳年在醫(yī)院附近找了個賓館先安頓好李月,醫(yī)院不允許她們將孩子帶出去,所以歲歲的尸體暫時被安放在停尸房。李月不愿放手,她甚至愿意在停尸房陪著歲歲,但醫(yī)院都是不允許的,陳年勸了她很久,她無奈地嘆息著把李月?lián)нM懷里,告訴她只要再暫時配合醫(yī)院把歲歲的死亡證明處理好,她們就可以帶歲歲回家了。李月這才答應(yīng),她就一直在賓館里等陳年,飯也吃不下一口。陳年忙著處理這些事,她每次都會把飯先送給李月,李月就原封不動地放著,也不吃,她心里知道李月難過不想吃飯,也就順了她的意,把她不吃的飯吃完后第二天還是會按部就班地給李月帶飯,她要是不吃等自己忙完后就會吃掉,或許是習慣了,她不愿意浪費任何東西。兩人就這樣默契地閉口不談所有的事,空蕩的房間了充滿靜默。
等一切手續(xù)辦好后,由于醫(yī)院的管理制度,他們要求將歲歲火化后才能交由兩人帶回家。李月當然死活都不接受,她歇斯底里地告訴所有人不許傷害她的歲歲,情緒又再次崩潰起來。陳年很擔心,她流著淚抱緊李月 ,李月在她懷里傷心欲絕得直抽氣,似乎就要喘不過氣來,陳年害怕得輕輕拍著她的背為她順氣,但是李月這幾天都沒有進食,情緒激動下她昏了過去。陳年慌得不行,但還好是在醫(yī)院,醫(yī)生說李月有些貧血,給她打了點葡萄糖水。陳年告訴醫(yī)院可以先焚燒歲歲的尸體,她看著小家伙早已僵白的臉色和烏黑的嘴唇,眼淚還是不由自主的落下,盡管她一直安慰自己死去的歲歲空留一具尸體,也根本毫無意義,但是在醫(yī)院處理歲歲的尸體時,她還是不敢面對似的回到了病房陪著昏迷不醒的李月。
李月醒來時,陳年趴在她的手邊似乎睡著了,她眼下一片烏黑,李月心疼不已,她知道陳年已經(jīng)很累了,她好幾天沒睡覺了。但她才動了一下,陳年就醒來了,她輕輕笑了一下,問李月好些沒有,李月扯了扯嘴角想要告訴陳年不要擔心她,但僵硬的面部似乎已經(jīng)無法再展示任何表情,她只好點點頭。
陳年帶李月先去吃了點飯,李月這次并沒有再拒絕吃飯,她和陳年面對面平靜地吃完飯,來到醫(yī)院的火化場領(lǐng)到了歲歲的骨灰,小小的孩子很輕,根本就沒有多少重量,現(xiàn)在就安安靜靜地躺在一個一尺多長的小盒子里。
第三天兩人坐著最早的一班車離開了這個充滿悲傷的大城市,準備回到小地方。她們沒多少行李,李月自從醒來后就沒再哭過,哪怕拿到歲歲的骨灰盒她都是平靜的,陳年覺得她不對勁,但沒有辦法,她只能默默陪著李月。一路上兩個人沉默寡言,幾乎沒有講過一句話,李月就這樣抱著骨灰盒靠著陳年的肩上,跟隨著搖搖晃晃的客車前往小地方里的家。
她們兩人之間,突然只剩沉默,沒有任何一句話能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