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臚定寺〉
夜晚,葉夕安望著先前姜荀給她的皇城布防圖出了神。他如此神機(jī)妙算,怎么會料不到太子謀反勝算不大?既然已經(jīng)知道自己要被殺頭,為什么甘愿赴死?
忽然,窗邊傳來動靜,一個黑影掠過眼前,足足繞了她的屋子兩圈。隨著木棍落地的聲音,整個屋子都燒了起來。葉夕安皺了皺眉,便循著那黑影追了出去。
他不會武功,身手也不是那么敏捷,葉夕安幾乎不費力氣就追到了他。她扯下他蒙在臉上的黑布,竟是她那日在王純先手里救下的人。
葉夕安拔出匕首抵在墻上,距他頸間不過一寸,左手按住他的肩膀,防止他再逃跑。
“為什么殺我?我救了你。”葉夕安問。
“救我?你那是害了我!王純先絕非善類,不是你拳腳功夫就可以制服的。我妹妹被他扒光了衣服下了水牢,無論我如何求饒都沒有用。我弟弟在他手里,也被折磨的自尋短見。若不是你,他們怎會如此?”那人悲憤交加。
葉夕安皺眉,那人卻徑自將脖頸劃過匕首,頓時血流不止,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你……”葉夕安驚呼,聽到有人朝這邊過來,忙躲進(jìn)了一旁的偏殿。
〈偏殿中〉
地上滿布塵土,窗子也破敗不堪,墻壁上的壁畫也只剩風(fēng)燭殘卷,剝落了不少。
可是越往里走,越少了那副塵土氣息,干凈的一塵不染,與外殿截然不同。
“來者何人?”一道聲音響起。
葉夕安抬眼看去,只見一個身披華衣,一頭銀白長發(fā)披散在肩上,膚白唇朱,眼神深邃的人出現(xiàn)在面前。
“這殿中竟還有如此美人?”她不禁驚嘆。
“丫頭不怕吾是這殿中魔怪?”那人薄唇輕啟,唇角勾起一個弧度。
“魔怪可不會打掃屋子。對了,你剛叫我什么?”
“身形瘦佻,雖有練功卻仍有柔性,頸間平整,下頷無胡髭,且身上有玉蘭香?!彼痪o不慢的說。
葉夕安愣了愣,抬起手臂往自己身上聞了聞,又道:“那你這么厲害,為何還會被關(guān)在殿中?”
“若是吾自愿待在這里呢?”
“自愿?那為何外殿要偽裝成無人的樣子?而且你的茶飯可都是從外頭來的?!?/p>
“那你可知,入殿者死?”
“那我賭,先生不會殺我?!?/p>
“連犯三條寺律,就算吾不殺你,你也活不了。”
“不如先生與我打個賭,我能不能活?”
“若輸了,將你的面皮予吾,若贏了,吾應(yīng)你一件事?!?/p>
“安陽君果然名不虛傳?!?/p>
〈院中〉
王純先帶了人到處找葉夕安,也來到了偏殿前,可眾人都徘徊著不敢進(jìn)去。
“大人,只剩這里沒搜過了?!?/p>
王純先一腳踹飛他,喝道:“不要命了嗎?安陽君的寢殿你也敢闖?先帝戒律,入殿者死,你想害死我?”
正當(dāng)眾人僵持之際,殿門打開了,葉夕安打著哈欠從里面走出來,擺出一臉疑惑問:“王大人也來了?”
“你可知罪?”王純先道。
“我有何罪?王大人睡糊涂了吧?”
“還不認(rèn)罪?罪一,于寺內(nèi)夜間點明火,驚擾佛靈。罪二,攜帶利器,取人性命。罪三,違背先帝遺詔,擅闖偏殿。這一條都夠你受的了,姜十一?!?/p>
“那請王大人速速通報陛下,好將我正法?!彼荒槻灰詾橐?,挑眉道。
“本官為宗正,又主管臚定寺事務(wù),自有你的生殺大權(quán)?!?/p>
“王大人罪也有三。其一,仗勢欺人,罔顧禮法。其二,濫用私刑,草菅人命。其三,結(jié)黨營私,侵占良田,私相授受。王大人,又作何解釋?。俊?/p>
“你,你胡說!”
〈正陽殿〉
皇帝正在批閱奏章,忽而看到一折臚定寺呈貢的,生氣的合上。
“陛下……”一旁的蘇公公折過身來。
“姜荀之后果然不安生,朕已留他性命,他卻還在寺中胡作非為!”皇帝怒道。
“少年人,怎么會安于佛道呢?多少有些心急?!?/p>
“你是說朕讓他去臚定寺錯了?”
“那倒不是。陛下仁慈,相信時間久了,他會明白陛下的苦心。”
“罷了,叫平懿來?!?/p>
不一會兒,平懿便卸了盔甲來到殿中,跪地拱手道:“陛下召臣何事?”
“今后臚定寺的事務(wù)由你掌管,朕不想再看到這樣的奏折!”他生氣的將奏章擲于地上。
平懿撿起來看了看,不禁皺眉,拱手道:“臣遵旨?!?/p>
〈臚定寺〉
平懿策馬趕到,王純先連忙迎了出來。雖然他在寺中一手遮天,但對京城來的官員還是要忌憚三分。
“平將軍好興致,怎么有空來了?”王純先堆笑道。
“王大人無需匆忙,我自去便是?!?/p>
平懿說著就要往寺中走,見他紋絲不動,只好拿出皇帝手令給他看。
“啊,平將軍請?!彼麛[了擺手。
〈院中〉
葉夕安坐在椅子上,頭向后仰,用書攤開蓋在臉上,雙腳搭在一旁的石桌上呼呼大睡。
平懿站在一旁望了許久,見她半天沒動靜,只好開口叫道:“姜十一?!?/p>
“嗯?”她應(yīng)著伸手拿下書,放下雙腳站了起來,一臉期待的問:“陛下叫你來的?”
“是,也不是?!彼f著把那折奏章遞給她,道:“這可當(dāng)真?”
葉夕安接過看了一眼,道:“當(dāng)真啊,就是我寫的。”
“你以為這樣陛下就會記住你?”
“那不是派你來了嗎?”
“他說不想再看到這樣的奏折。若想出去,最好安分守己,別再惹事了?!?/p>
“那就要任人擺布嗎?”
“你現(xiàn)在是戴罪之身!”
“我若是不呢?”
“那就永遠(yuǎn)別出去了?!?/p>
她頓了頓,道:“按察司現(xiàn)在由誰掌管?”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他說著伸出了手,葉夕安不解,他開口道:“把匕首給我。”
她瞪大了眼睛,他繼續(xù)道:“想坐實你傷人之名嗎?”
葉夕安極不情愿的掏出匕首,卻被他一把搶了過去。
“那,那你答應(yīng)我,等我回來,就還給我?!?/p>
他皺了皺眉,緩緩開口:“好?!?/p>
平懿轉(zhuǎn)身,邁步走下臺階,想起自己先前的經(jīng)歷:
他本是平相之子,瀟灑恣意的少年將軍。卻因戰(zhàn)功赫赫,家中有文臣又有武將,皇帝猜忌,借一眾臣子反對仙道之名誅殺朝中三老,葉家慘遭滅門,平家多數(shù)斬殺,只有姜荀留了下來。
他為保妹妹平安,自愿上交兵權(quán),皇帝也給了他一個拱衛(wèi)京師的職位,將他永遠(yuǎn)困在京城,控制在身邊,從此再也沒有帶兵出征的機(jī)會。
十一年來的不斷隱忍,也磨平了他的棱角。他也想問為什么,想像葉夕安這般不顧一切??伤荒?,他還有牽掛。
他握著匕首的手緊了緊,望向身后,自嘲道:“倒有些同病相憐了。”
〈正陽殿〉
皇帝打開了后殿的門,徑自望向池中的魚。
“不若這池中魚兒,自由自在?!彼婚_口。
“陛下可是想出郊了?”蘇公公問。
“何曾不想?朕雖坐上了天子之位,卻并無上天恩賜,還要看著自己的骨肉離別,朝中更是無可信之人哪!”
“陛下為顧大局而舍小家,是為天子之儀?!?/p>
“可朕對不起萍兒,也對不起阿溫。姜荀已除,三老已滅,可也讓朕失去了阿溫。朕知他心性,隱忍了這么多年,也終是自由了?!?/p>
他又想起那日和姜荀的對話:
他坐在棋盤前,見姜荀來了,便道:“來,陪朕弈一局。”
“是?!苯鲬?yīng)著,小心的走上前,在他對面坐下。
“太子近來如何?”他邊說邊在棋盤上落下了一顆黑子。
“殿下用功讀書,也悉心參悟治國之道,并無不妥?!?/p>
“與那黎家小姐如何?”
“二人和睦,相敬如賓?!?/p>
“相敬如賓,還是破鏡難圓啊?”
姜荀立即起身,拱手道:“殿下年紀(jì)尚輕,可能還不明白陛下的苦心?!?/p>
“是不明白,還是不想明白?”
姜荀立即跪下,道:“日子久了,自會明白?!?/p>
“姜卿也在按察司守了幾十年了,卻還不明白?”
“陛下是……”頓了頓,他又繼續(xù)道:“還請陛下,為姜家留后。”
“你與葉老將軍素來不和,緣何搭上自己?”
他在棋盤上又放下了一子,白子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