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這本來是個平平無奇的清晨。
林詮少見地沒有出現(xiàn)在我對面,昨天在接到一個緊急電話后就消失了。臨行前她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卻什么都沒說。
按照她們的警戒程度,我懷疑這房子外面已經(jīng)被圍上了電網(wǎng)。
唉。
富江那邊的聲音仍然斷斷續(xù)續(xù)的,聽不分明,只不過大抵能判斷:她處于某種極端亢奮的情緒中。
這不是一件好事。
我開始思索吳心越會以什么方式將我撈出去。
讓楊父和楊慶死而復(fù)生,來轉(zhuǎn)移警察的視線?或許比起我這個已經(jīng)伏法的兇犯,她們的注意力更容易放在擁有類似于富江異能力的楊氏父子身上。
自從楊慶披著楊父的皮囊出現(xiàn)時,我就意識到了一些事實,這些事實不僅和富江有關(guān),也令人不得不聯(lián)想到曾對我示好的謎語人吳心越。
我推測楊家父子或許已經(jīng)利用富江做了某種實驗,而考慮到吳心越最開始對于那場冰雹和蠟燭的提示,她的能力至少不弱于時常在幕前顯露的丈夫兒子,甚至?xí)人麄兏哂姓瓶亓Α?/p>
可正因為如此,我不能輕易信任她。
但事到如今,我必須嘗試著去做這件事。
或者說,嘗試著讓她相信這件事。
可不得不考慮到的,是我如今異能者的身份,它大概率不會讓警局輕易放人。
那么,劫獄……
“哐、哐、哐!”
突然,從門口又傳來一陣大力敲砸的聲響,警報聲尖銳響起。我放下吃了一半的豬排飯,站起身來。
也就在下一秒,與門口相連的墻邊驟然凸出了一塊——碩大的拳頭形狀,緊接著門也直接報廢,揚起的飛塵和如蜘蛛網(wǎng)般碎裂的玻璃后多個身影閃現(xiàn)。
“呸?!?/p>
幾個警察仿佛同時被一股巨力甩了進來,就地打了幾個滾后,被嗆了滿嘴灰塵。
“這里面還有人?哦?異能者?”
緊接著,幾個五大三粗的男性踏著碎渣闖了進來,領(lǐng)頭的人先是掃視了一番形容狼狽的警察,而后又將視線放到了被撥到一邊的我身上。
我按著手邊的抑制環(huán)。
看來不是吳心越派來的人。
不太妙。
“我記得你!”還沒人出聲,又有雙眼睛惡狠狠地盯緊了我。
我也記得他。這雙眼睛跟曾經(jīng)在冰雹中持刀殺人的時候并無明顯分別。按理說,就算出了重癥監(jiān)護室,他也應(yīng)該在警局的監(jiān)管之下,但如今……
他身后的同伴也順著視線看來,上下打量著。
“能感覺到由以塔的波動,但太弱了,”那人說,“難道潛能很大?”
“是你,你——搶走了富江!”如今身負異能的垃圾廠工人——原諒我實在不清楚他叫什么——根本沒有搭理同伴,只是雙目漸漸涌上赤紅,癲狂地吼道,“我要殺了你!”
話音未落,他的掌邊就翻涌起一陣尖銳的電流,霎時劈開渾濁的空氣。
“砰!砰!砰!”
接著警察們開槍阻止的間隙,我急忙側(cè)身躲過,回首發(fā)現(xiàn),原先的位置已經(jīng)冒著焦黑的濃煙。
他的同伴也皺眉阻止:“等等!我們的任務(wù)是解決這里的條子……”
“她和條子一伙的!”垃圾廠工人掀開他,“不然為什么會躲在這里!”
拉著他的人轉(zhuǎn)頭瞧了瞧,一時間陷入沉默。
“得了,那全殺了唄,”又有聲音插入,嬉笑著,“反正又不缺生祭?!?/p>
也就趁著他們交談的當(dāng)口,有警察再次扣動了扳機——
沒有中槍的聲音。
原來子彈在飛往眉心的那一刻便被嬉笑男人伸手捉住了,他的手的尺寸遠超常人,伸開時僅是掌心已將人臉遮了個嚴實,他松開手后,子彈掉落,掌紋中只留下了一點紅痕。
我聽到身旁警察們發(fā)緊的呼吸聲。
“林詮呢?”我說,“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
有警察扭頭看我,面色沉著,沒有回答,反而突兀地問了聲:
“你今天吃飯了嗎?”
我:“……?”
……這難道是什么說閑話的時候嗎?
我滿腹疑竇,但看著對方的臉色還是立刻答道:“吃了,一半?!?/p>
她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到了被方才的沖擊掀翻在碎石處的那些豬排飯,將頭別了過去。
“真完蛋?!彼淞艘痪?。
“?”
又有電聲傳來,我接著警察好心撥開的力道急忙躥走。
腳步聲逼近,那個垃圾廠工人臉上帶著獰笑。
“賤人,我一定要殺了你!”
看了眼手上的抑制環(huán),我心下陷入思索。
現(xiàn)在在這個方位只有我一個人,也只有他追了過來,其余的幾個人統(tǒng)統(tǒng)向著警察的方向發(fā)動了襲擊。
我注意到警察們雖然暫時沒有顯現(xiàn)出特別的異能力,但是對于那些攻擊卻有著很好的抵抗力。不僅是那些被操控的石子和玻璃,巨大手掌發(fā)出的力道也在偶爾觸碰到她們的時候被陡然卸掉。所以一時間并不處于完全的劣勢,反而很好的牽制住了垃圾廠工人的兩個同伙。
“嗞嗞嗞……”
耳旁再次響起電荷碰撞的聲響,我再次打了一個滾,看著手上的抑制環(huán),腦海中浮現(xiàn)了一個大膽的主意。
“垃圾!雜魚!賤人!”垃圾廠工人在喋喋咒罵著,“殺完你我就去見富江!她只有我!她是我的——”
我反手抄起地面的砂礫揚了過去。
他催動的電流出現(xiàn)了短暫的紊亂,我就趁著這個間隙沖了過去,憑借著慣性和自身的力量將他摜倒。然后一只握著砂礫的手去扣他眼睛,另一只用手腕上的抑制環(huán)砸他的牙齒。
抑制環(huán)卡在手腕小指處的一側(cè)有一塊凸起,不太起眼但是很好敲,上次我就是用它敲壞了監(jiān)禁室的玻璃窗口。
據(jù)說牙齒是人體最堅硬的器官。
拜托了。
不愧是覺醒了異能的人,他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或許是感知到眼睛的虛弱,一下首先抓住了我扣他眼睛的那只手。
“咔嗒?!?/p>
分外清晰的骨裂聲,那些暴亂的電流也開始在我的身體中涌動,我咬緊牙關(guān),抓住最后被掀開的關(guān)口朝他的牙關(guān)猛錘了一下。
下一個就是伴隨著劇痛的天旋地轉(zhuǎn)。
我貼著凹陷墻體緩緩滑下,還吃下沒多久的食物在胃里翻騰,下一秒就沒忍住全吐了出來。
不愧是覺醒了異能力的人。以前挨這一下我估計就起不來了,但現(xiàn)在雖然身上確實很疼,還有些頭暈眼花,我認為是還行的。
更大的原因是,抑制器出現(xiàn)了裂痕。
垃圾廠工人淌著滿嘴血沫,發(fā)狂沖了過來,我甩了下手腕,余光卻不經(jīng)意看到了斜前方——就在(方才同我搭話的那位)警察換槍時,她身側(cè)的異能者迅速抓住了這個缺口,空氣中石塊紛紛以尖銳的角度朝她的太陽穴刺去。
這會兒真完蛋了——
“喂——”
我腦中警鈴大作,但癱軟的身體根本來不及趕上銳器襲去的速度,手下的石塊被下意識攥緊。
異變就是在這個時候發(fā)生的。
“轟————”
82.
林詮一大早被派往了北城的某個廣場處平息混亂。
根據(jù)被撬出的消息,現(xiàn)在涌入的這部分人(幾乎全部都是異能者)都來自某個邪教組織,出于某個不肯被輕易透露的目的,這段時間紛紛來到北城,并且強勢切斷了它與外地的通訊。
而到處挖洞的怪異行為,則是為了迎接他們的什么“神主”而建造某個祭場。鑒于那個神主到來的日子越來越近,所以他們挖洞的行為越來越猖獗,甚至開始捕殺那些變異動物。
林詮一路打趴了不少兇神惡煞撲來的對手。他們落敗時還帶著明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你居然……”
她沒工夫去理會,前行了三兩步,又發(fā)現(xiàn)了某個將動物尸體拋進洞里的異能者。
“喲,條子,”那男人望向她,發(fā)出輕蔑的笑聲,“還是個女的?!?/p>
下一秒他已閃現(xiàn)在林詮身后,伸手擰向她的脖子。
“咔?!?/p>
那只手卻被早有防備一般擒住,林詮掌中用力,接著就是一個利落的過肩摔。
男人被疼得齜牙咧嘴,想發(fā)動異能潛逃,但下一刻已經(jīng)有只腳踩斷了他的肋骨。
“我還以為有多了不起,”林詮冷冷地說,“沒覺醒異能前你連只雞都打不過。”
男人雙目圓睜,表情猙獰,嘴角處溢出血沫。
“……不!不可能……你——”
她沒有聽完他接下來的話,因為霎時間整個地面有更大的聲響傳來。
于地球而言,這似乎只是打了個輕微寒噤。但對于生活在上面的人類來說,卻是天崩地陷的災(zāi)難。
“轟——”
整個地面劇烈的震蕩起來,建筑其上的房屋輕易地便陷入東倒西歪的坍塌中,石塊滾落、飛塵轟鳴,道路被擠壓著陷落,有刺目的裂痕張開了口子,飛速向外蔓延,仿佛直至要與天邊沉重的云層相接。
林詮滾動到了某個早便枯萎的大樹后,她伸手緊緊扒住樹干,努力不去聽胸腔中心臟激烈的跳動聲。
他爺爺?shù)?!還讓人活不活了!
大概持續(xù)了十來秒的時間,林詮再次抬起頭。她甩了下臉上的灰塵,一邊觀察著周圍,一邊試圖聯(lián)系耳麥中的同事。
“喂喂喂?聽得到嗎?有人去疏散群眾嗎?喂——”
“……我們派人到了東街!”耳麥里傳來主控室微弱嘈雜的聲音,“現(xiàn)在聯(lián)系不上西面……”
林詮愣了一下。
西面是指關(guān)押異能犯罪者的監(jiān)禁所,趙圓就在其中特別的一處。
“需要我的支援嗎?”她喊道。
“先去西面,”那邊的人同樣在力求自己的聲音被聽到,“根據(jù)之前訊息,可能有異能者攻入……”
林詮拔腿便向異能監(jiān)禁所的方位跑去。
過分安靜了。
這幾乎是一種不詳?shù)念A(yù)兆。
林詮的腳步越來越快,身邊略過了幾個劫后余生的邪教人士。他們統(tǒng)一跪在碎石遍布的地面,神態(tài)虔誠,雙手合十好似在祝禱。
她最終趕到了原本監(jiān)禁所的入口處,卻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到幾乎失聲。
凹陷。
巨大而奇詭的凹陷。
原先佇立著監(jiān)禁所已然憑空消失,只剩下深陷如蛋殼般的地窩,寬廣而幽深,它的表面有著與傾頹流落的地面上截然不同的平整、甚至光滑,土是褐色的,其中卻不斷淋落著蜿蜒的黑色,仿佛簡筆畫勾勒出不規(guī)整的線條,它們甚至蜿蜒到了在地窩中人們的身上。她們或坐或立,神態(tài)中透露出仿佛仍在狀況之外的茫然。
“小林!”
同事的呼喊聲喚回了林詮的思緒,她沒有猶豫便朝著凹陷處跳下。
原先在在茫然的異能者們則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這或許是逃脫的一個好機會,于是便四下逃去。而與他們的慌亂不同,在人影交替間,一個女人的身影顯露出格格不入的從容。
她晃晃悠悠地先爬了起來,站穩(wěn)身形后就轉(zhuǎn)過頭,原先用作束縛的抑制環(huán)早就消失無蹤,只有點點不起眼的“墨跡”仿佛在昭示著某種關(guān)聯(lián)。
趙圓按著腦袋,視線從不遠處的警察身上掃過——現(xiàn)在她們正拍打著灰塵起身,有幾位警察的神情中顯露了些許無法遮掩的警惕。
林詮在奔跑,她的速度越來越快,不受控制大睜的雙眼中倒映著趙圓那張冷靜到幾乎詭異的臉。
她看到趙圓緩緩伸出了還帶著青腫的手,五指張開,中心恰好對準了前方——即她奔來的方向。
“多謝了。”
這是不是趙圓在說話,或者還是別的什么聲音?
“再見。”
林詮迫不得已停下了腳步,心臟跳動的聲音仿佛也在這一刻停止了。
空氣陷入了某種停滯的扭曲。